纸上的昨天（组诗）

1 月光斜照在秦淮河 
 
梅花在桨影上埋下伏笔
仿佛末冬的手
又松开了秦淮河
那暗香
也是给春的伏笔
 
我用手指敲了下这平面
想让它略倾斜一点
秦淮河便起了褶皱
我喜欢这样有点倾斜的秦淮河
多么像人间的一种爱
 
树上的鸟窝
是一番竖写的宁静
秦淮河就爬上了那一行岸柳
小纸船
扭扭捏捏的塔影
风一吹就折返回来
 
月亮在秦淮河上
多像那欧阳、上官一样的复姓
 
一层一层的石阶
以一句“复照青苔上”的诗句
一步一步渐渐落入秦淮河

 
2 梅花拨弄出秦淮灯盏
 
抽一丝花蕊
掐在手指
风一吹
那春天就开始摇曳
多么婀娜
 
在空中一擦
仿佛就能点亮
如星星闪烁的秦淮灯火
 
阳光开始收拢秦淮
收拢那些橹声
收拢小桥流水
 
它展开时
便是落花潭水
炊烟人家
弹一指江山
便能借得管弦向远
 
而那读出的梅花的光亮
疑是一处秦淮人家
拨弄出的灯盏
握着它
可以生成
另一条秦淮河

 
3 对话
 
对着秦淮河说话
摆摆家常
它也还给我棒槌声
 
我觉得还应该有另一种方式
对着曲栏、古树、草亭、盆景、清代小径
来一杯酒
和它们一起摆渡秦淮河
 
我是这么想的秦淮
它哗哗响
它平坦一望无际
它善良
它吊着一个一个红灯笼
而春天呢
是一张宣纸

 
4 运河水吟诵着
 
简写的运河水
惯于摇橹
惯于怀柔
惯于杨柳依依
惯于荡漾
 
琴声不急不缓
就任随它
这样那样地惯于写春
 
那运河
也会依韵俯下身来
舔舐灿烂人间
你那伏笔
正如我预先手抄的一段《兰亭序》
然后
春沿着顺时针方向摇着头
开始吟诵“永和元年，岁在癸丑……”
 
然后又摇着头
把历史绾成回声

 
5 秦淮河上的填词
 
夜晚浮在丝竹琴声之上
只待拨弄于斯
悠扬动听的越剧调
倏然爬上那缓缓流动的街影
错落有致的民舍
抹上了一缕春燕的呢喃
我掂了掂那一句吴侬软语
 
一首《满江红》词
如一枚太阳爬上了秦淮河
 
秦淮河便如此填写了进来
翩翩蝶影
十里柳槐烟云
纤纤玉指
和熙的春风
仿佛就是它的修辞
 
燃起炊烟
摇着画舫
看谁更能画出
那前朝多少冷暖
 
我手持百顷尘世
伫立十里栏栅
看小桥、人家瘦成一篇弱水

 
6 纸上的昨天
 
我把昨天的事
移到纸上
我只是过了一趟萧水
和寒山寺共用了一次呼吸
一行茨竹林的辗转妩媚
也能渡过它设计的渡口
那高一声低一声咕咕咕的鹧鸪叫
难找出它当中空白的夹页
 
昨天的事在文人墨客的扇面上
打入句号
那划船、放风筝
走石板路
过小桥、流水
我铺开它
和文人的纸一样宽
 
除了“嚯、嚯、嚯”响外
风就从上面吹了出来
它是中文版的
靠近城北的脚踝
仿佛一首枫桥夜泊
旨在等那
船篙一杵河床的声音
 
我把棒槌的响声从纸上撤下来
可以顺天承运
一只黄花猫
几根兰草、几只蝴蝶
也是昨天尝试过的名词
我也撤了下去
 
对于熨了几遍的末冬
我另提一行
把它控制在十行以内

 
7 风吹过来
 
风吹了杨家屋子
梁家沟
这是狗尾巴草念叨的第三遍
 
这韵味是一抹小小的幸福
我拿到嘴边抿了抿
我还折成一幅眷恋
弄成归乡为主题的剪纸
 
这已经超过了五行的微风
像劳顿的春燕
拂过了这些姓氏
被勾成几笔素描
老人的形象用了一笔半
炊烟两笔
黄昏三笔
 
蝈蝈声
这是它的一次收笔
仿佛又是秋天开始远行的一个偏旁
 
我正在与悬空寺的瞻望
比宽广、比博识
比袖长
比一路虔诚
也为一场盛大的花事
留足了虚线
有时是两道实线
 
习惯于隶书的柳枝条
斜着飘了起来
那是婀娜的片断
像还没落款的国画
我把它看成乙巳年一个草书
让它继续缠绵逶迤

 
8 斜着的月光
 
桃花款款几步跟上来
并抖了几下水袖
像女人的兰花指那么俏丽
这是信手的一横
比如桃枝虬劲苍逸
它伸出来
会在角边题上甲辰年三月一行落款
月亮出来，就成了署名
 
此处勿须一句窗含西岭雪
承上启下
月光只要它一斜着
村子也斜着了
它的含义
 
这好像是
一个楔子
插进旧事
但我还是给毛了边的往事
锁了道边
给了次布谷声

 
9 叶笛声声
 
几声叶笛
属于简约版、线装本
抽一抽线
能听到溪水潺潺
抽一抽线
犹如春江花月夜
 
它插上竹子三五棵
荷花三五朵
房屋三五间
归属于一个成语
 
在桃花绽放的那一刻
我和王家岭都摇了下身子
像渔翁放了下线
又紧收几下
吃几呆巴巴烟晃动辽阔
像咚咚摇的贷郎鼓填充后的宁静
流动的贩苕麻糖的人敲出的叮当声
 
然后
闭上眼睛
省去省略号
听东西南北
 
想它的绿和红

 
10 山景
 
山的色泽
一层比一层淡
有齐白石的虾那么淡得从容
层次里的图案有崖柏、
几只蜜蜂、和水泊、远山
混为一体
相互交融
为了忘却、为了别离
为了折叠
言简意赅
我选择从近处向远
 
龙年我是这样看的
看一下正面
再看一下反面
蛇年也准备这样看
纺过纱接过线头的城南
也是这样看的
 
也许鸽子的咕咕声
是一个返回
一个吻痕
一次回首
一次合欢
 
仿佛
秋天在这里
仅仅是句唠嗑

 
11 窗格子外的乡愁
 
近处的山是一句轻放下去的言辞
方格雕花窗户是细语
分成若干格子后
每个格子里
都能放下那些乡愁
拼在一起
还是乡愁
 
开着的门
让进森林的郁郁葱葱
宛若油画打的底
 
这些近
像月光划过来
这些远
像一个人靠在桅杆
想象
或者被人描摹
 
远处是一片黛蓝
中间层次
那是岁月的摩挲
太阳一层一层地走进去
像孩童忘了东南

 
12 春天的郊乡
 
春天顿了顿笔
从书上某个章节摇下来
从仕女的髮簪上摇下来
又摇到反射着光芒的碎片似的田园人家
 
城市是它的一个挂历
比如亭台楼阁
画舫人家
丝竹管弦
十里灯火阑珊
 
春天它只要摇一寸
故乡就舒缓了
那里还有一篇鸭
两篇荷塘
三篇水田要默读
都渐渐摇到了怀里
 
夜半的月亮
仿佛它是刘家埫的一枚消食片
它摇出了姓氏和性别

 
13 湖里的十进位
 
小船在湖的怀里
湖在旷野怀里
旷野在天空的怀里
摊在手上像一个预习本
 
它们看着月亮
触景生情
一个十进位制的样子
 
还有那过去的岁月
那一种停靠
多像老秤的十六进位制
 
从中取出秤杆上的一颗星位
那是湖亭
取出一颗
那是渔歌

 
14 停靠着的小船
 
它拴在湖面右下角
像一个王氏
如果表达更充分的话
是一个刘氏
 
泊着
是一种赤壁怀古
孤舟蓑笠翁的写意
是憧憬、向往
归去来兮
 
此刻鹧鸪声
很有分寸
一句一句地数着庙里的钟声
 
船就渐渐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