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总在近处（8首）

◎父亲的拐杖  

在我不经意的时候
父亲偷偷地老了
不知不觉
拐杖已镶嵌在他的步履中

曾经挺拔的白杨   
戍守边陲，叱咤风中
如今蹒跚如铅
就像当年渡江的竹筏
每寸挪动
都是对岁月的抢滩
每步前行
都是对命运的泅渡

但刻在心上的那首军歌
依旧嘹亮
再大的风雨
也压不弯他挺拔的脊梁

父亲的拐杖
凝锢着曾经的荣耀
勋章上燃烧着火焰的鲜红
身上的旧伤吐露着心中
那份永不褪色的向往

在生命沙场上搏弈
父亲从未退缩
他用没有准星的拐杖
瞄准一个个黄昏的落日
当我站在他的身旁
就成了他战胜病痛的
另一副拐杖

◎弹棉花的母亲

一弓一弦
震颤着，奏响着
白云听命于你
眉梢上挂着去年的雨水
我是你生命里
抖落的花絮

棉絮的飞舞
缠绕了你的脚步
仿佛是一场提前到来的雪
落在了母亲的双鬓

古老的律动
一波接一波拨打记忆的门
微尘从房梁上簌簌落下
折射成另一床棉被
织进了我的童年

新被褥散发着太阳的味道
我躺在上面仿佛听见
故乡的棉花地
在梦里沙沙作响
让我，闻到了母亲身上
令人难忘的乳香

◎失语的山村

我失语的山村啊
始终把缄默
深藏在丘陵的褶皱里
佝偻的老人们
拼尽最后的烛光
在烈日下
舞动锄头、镰刀
和青筋暴突的等待

留守老人们的音容笑貌
被断流的溪水阻隔
把孩子们的期盼
变得既遥远而又陌生
模糊了草木葳蕤
那条走不拢的
乡间小道

月亮和星星
在课本上发出声声喟叹
但不灭的希望
却又让阵阵的读书声
朗朗上口

◎拾荒匠

收破烂嘞——
那呼喊似风中沙砾
划破城市脸上的光鲜

我被这声音撞得趔趄
时光如碎玻璃
被铁丝胡乱勾勒
市井罅隙，星河倾落
那是些梦的碎片

旧锅碗瓢盛满生存的酸甜
潮汐在器物中涨落
废书废报隐藏着
他的命脉走向
他的名字暴露在尘埃
被风轻轻吹散
像路边的那片落叶

当车轮碾过乡音
他拾起远方的思念
黎明轻抚城市的脉搏
他蹬着三轮车
与晨曦共舞
身影在晨光中拉成弓

他呼喊着
声音却被喧嚣湮没
此时，我拾起
失落多年的诗行
在平凡中书写
我和他共梦的星辰大海

◎磨剪子嘞——戗菜刀

磨剪子嘞——戗菜刀！
人未至，声先到
卷刃的吆喝声
在黄昏中走街串巷

刀不磨，刃不快
人不经事磨似朽木  
难抵风雨
只有磨刀霍霍
才能将寒光呼之欲出

菜刀钝了
切不动生活的琐碎
在忍耐中磨一磨
兴许又能焕发一春

剪刀旧了
剪不断时光的视线 
在希望上磨一磨
准能剪开新的企盼

磨剪子嘞——戗菜刀！
多么隽永的人间烟火气
在天上漂移
在地上流传

磨刀人，用粗糙的双手
打磨每一个日子
每一次重复
都是满街的呼喊

磨剪子嘞——戗菜刀！
这旋律叩响岁月
是秦腔的高亢
是川剧的锣鼓
是命运转动的罗盘

磨刀人半梦半醒
一生中，都在磨自己那张
岁月沧桑的脸

◎环卫大姐

你是一支箭
拼命拉弯了弓
也曾梦想射向距离之外
但黑与白
却颠倒了你的春夏秋冬

布满沟壑的脸
绽放出了一朵花
那是生存中
你的另一种颜色

太阳的刺刀下
雕刻眼尾纹
宛如年轻时的乌黑发辫
多少记忆都被碾压成
一肚子辛酸和一丝丝甘甜

◎ 舂糍粑

糯米在蒸笼里惺忪  
似出蚌的珍珠  
初绽，香甜之吻的拥抱

石臼如巢，孕育希望  
每一次锤击
都是对过往的致敬  
每一次翻转
都是对自己的握手言和
交融，和解，释怀  

糍粑，软糯如诗  
柔美入心  
似明月当空照亮了乡村
照亮了我对故乡
眷恋的路

驮着祖辈的传承  
一杵杵舂着岁月的缠绵  
他们的笑声
在糯米香中回荡  
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一拔拔向我走来  

高于梯田的乡愁  
隐匿岁月深处
最消魂

◎微醺中的自白

双颊泛起的红晕
一不小心
就被你看出了破绽
微醺，让我从酒的辽阔中
起身

语言在血液决堤
像一条隐秘的河流  
带走了我每次的发呆
我不停擦拭
落在额头的浪花
就像擦拭昨晚的梦

镜子里的我眼神迷离  
像被击中的鹧鸪
寻找丢失的
翅膀上的那撮羽毛

面向体内，让喉管回流
对着心肺大放厥词
似鳞片倏然落下
落底无声

微醺，让我自己出卖自己
像一场无声的交易  
用半清半醒
换来了一生迷醉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