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纪年（组诗）

 
《雨水纪事》
 
雪水渗进皱纹时
我正修补漏风的窗棂
檐角的冰凌垂成银须
麦苗在冻土下翻身
 
那年你背着帆布包远行
雨滴把车辙冲成沟壑
这些年我学会用炊烟写信
灰烬里埋着未寄出的盐粒
 
春雷惊醒墙角的犁头
河床下传来骨节拔响
种子在陶罐里数着日子
等布谷衔来第一捧湿润

 
《旧藤椅》
 
蜘蛛在墙角织第三张网时
藤条已学会模仿脊椎弧度
月光从豁口处漏进来
补丁般覆上褪色毛衣
 
收音机沙哑着八十年代情歌
茶渍在杯底结成年轮
风推开虚掩的木门
带来儿孙们陌生的笑
 
藤蔓爬上锈蚀的弹簧
托起那些未及言说的黄昏
褶皱里藏着所有未拆的信
等待某个返潮的清晨

 
《修表铺》
 
老花镜压弯鼻梁时
齿轮开始诉说往事
秒针在油污里打滑
追赶四十年前的马蹄声
 
顾客带来电子表的潮汛
他仍固执擦拭铜质星辰
橱窗里陈列着停摆的岁月
蝴蝶标本停在1953
 
当最后一枚发条松开
时间从裂缝中溢出
淹没了玻璃上的价目表
黄昏在螺丝刀尖凝结成琥珀

 
《晒秋》
 
竹匾把阳光筛成金箔时
关节炎开始在骨缝里发芽
辣椒串成褪色的鞭炮
悬在褪色的春联旁
 
孙儿们踩着云朵远去
邮箱里落满空巢的叹息
簸箕扬起陈年旧事
秕谷里沉睡着未兑现的诺言
 
风掀动晾晒的棉被
抖落出压箱底的月光
晒场把皱纹摊平
等雁阵驮来霜降的消息

 
《剃头匠》
 
推子咬住白发时
镜子里雪落无声
海绵拂过松弛的脖颈
扫去半个世纪的碎屑
 
老主顾们陆续住进石碑
他仍每日煮沸铜盆
热气爬上斑驳的转椅
模糊了墙上的月份牌
 
当最后一把剪刀合拢
碎发在地上铺成银河
门轴发出悠长的叹息
收容所有未被修剪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