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四首

清明刻度：回望故乡东龙

　　题注：26年前，我家作为国家重点工程——温州珊溪水库库区移民之一，举家迁移到温州瑞安市塘下镇城东移民村生活，原家乡东龙乡淹没于水库底下。

导航终点指向一片水域
那里埋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
捕蝉的炽热阳光，还有溪滩流动的雪白的波光
二十六年的波纹里
螺丝壳正用螺旋纹路翻译着
我爷爷奶奶口音里未完成的祷词和梦想

一个乡数千人的祖宗梦想
在珊溪水库底下发芽
飞云江江水把香烛捻成深绿苔丝，默默祈祷
我的膝盖面对故乡下跪
在杭州钢筋水泥搭建的三十一层楼顶
遥望那一片绿水青山

女儿在课本上临摹故乡
橡皮擦过处 东龙乡的倒影
犹如楠溪江面零星的鳞
而妹妹们已学会用美颜滤镜
将山涧褶皱熨平成朋友圈晒出的美食和步数

我的行囊里总躺着几块
被水库消毒过的鹅卵石
偶尔碰撞出青蟹横行的声响
惊醒时 梦里美丽的少女不见
东龙学校教室里我的二胡独奏不见
曾经朝夕相处的友人不见
指缝间尽是藻类，依稀还有我那个英年离世的好兄弟的一声叹息

离家的路在导航里弯曲
直到所有方向都指向文成东龙
那些被淹没的刻度，那些已经沉淀几十年的旧事
正从父母瞳孔深处
缓缓漫上我不再浪漫的心头


桐庐三月印象之一
——致敬范文正公

子陵钓鱼台前
钓竿垂进史册，波纹就是未曾拆封的谏言
一顶乌纱在江心漂成纸船
你数着浪花，赞沧浪之水清兮

将贬谪换成诗歌
直言换来的是再一次远离京城，走进山水
桐庐郡之潇洒
由你十次反复咏唱
你打捞的沧浪，至今仍在霓虹与古渡口之间返青

你在布衣为名士
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是一代名臣
无需实地登临岳阳楼
阅洞庭晚秋图，作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你感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那是你的人生酸甜苦辣的投射啊

笔架山前
云雾研墨，你替宋代临摹一座淡泊的城
白鹭从宋词里起身
驮着十万亩烟雨掠过富春江
而我只是富春江畔匆匆行走的顾客
你是高山，是浩瀚无垠的大海
而我们都只是江边的一粒粒沙子
是桐君山麓一个个始终致敬着你的俗人

三月春风劲，心共白云空
我在中国最美县级城市
沐浴着千年的范式风骨，悲喜自渡
浸润全身的，只有温暖和欢喜
还有对这个世界的释然

2025年3月21日于杭州桐庐


走西湖：无酒之欢

今夜，我们不喝酒
我们不学李白 哪怕杯酒诗百篇
我们不学项羽，设计一条忘川
隔开了日常的现实和酒神的现实
我们踏着月色，浸润西湖的水汽
被温柔的流行歌手听醉
被集贤亭旁的水声唤醒

从千玺塔到六和塔
和合平安的含义愈加深刻，如水般清澈明了
许多敬爱的熟悉的人
曾经珍藏在我们的心房里
渐渐越走越远，变得陌生
让人怀疑他们与我是否还在一个平面

怀念喝点小酒，清醒且坦诚的语言
还有毫无遮盖的笑颜
走过白堤，已阅过诗人无数
走过断桥，许多事人情薄如纸
走过杭城，我已如负重前行之牛

酒胆已被各种忧虑切除

是啊，有酒的日子让人迷醉
也让许多人忘记了沉醉后的代价
无酒的日子，太平，宁静，或许单一
那是另一种清欢

3月18日晚上于杭州西湖


白堤之夜：执子之手

好像五十多年来，我俩第一次携手夜游西湖
走读唐朝白市长的惠民工程
感恩老市长1200多年前的治理良策
我们在保俶路1号角落里餐厅吃完两碗温州鱼丸，乡情溢满口腔
想起少年时代东龙乡飞云江滩头欢快的鹅卵石
还有那种名叫红须的淡水鱼

西湖的水边，桃花开得热烈而整齐
我临湖而立，微笑
背后就是快速游动的一群鸳鸯
城市里的恩爱，于夜色里渲染出多彩动感
它们没有言语，只有贴近湖水的轻松惬意

白堤桥头，有青年男女身着宋朝华服
或斜倚或席地或回眸一笑，想留下美貌和造作
几个时髦的女郎嚼着榴莲芝士，口气
弥漫我的脸庞，微风里似香似臭
路边一对男女直播演唱，吐字飞快
好像周杰伦风格，抽筋似说唱
我在西湖打卡画框里，摆拍
证明我在夜游西湖千真万确

饿了，你可以端起路边一碗二十九块九的羊杂面
低头大快朵颐的畅快
感觉自己就在西安小吃街
走在白堤今夜的月色里
听着各色口音的男男女女
好像非常恩爱地走过，轻言细语
我和你，突然想不起
此刻，是在西安，是在桂林
还是 在杭州

与你偕老，几十年前内心深处有过的表达
不如今夜，
我牵着你的手，我俩
在欲望膨胀的水声里
找一张长椅，轻轻倚靠

2025年3月20日夜于白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