沩水契

那夜我涉过初生的苇丛，
遇你于水之央。
腰肢轻旋，旋成月光缠绕的藤蔓，
清歌浮起，浮起沩水上不沉的白莲。
你以足尖在波光写篆体，
我以目光在薄雾中解罗衣。
青蛇绕上檀木柱，
两尾游鳞在浪尖交换银鳞，
交换滚烫的誓言。
哦，这湿润的契约，
以我们芬芳的喘息封缄。

当密印寺的酥油灯睁开千瞳，
千佛洞的岩层开始柔软。
我们跪进檀香的雾里，
跪进莲台幽深的皱褶。
古佛的唇边有笑意游移，
木鱼声碎成星子铺满袈裟。
合十的手势是两株并蒂的优昙，
在香篆里祈求：
让此身化作并蒂的蓼花，
开败于同一道波痕；
让此夜凝成不化的琥珀，
裹住交缠的蛇形。

沿着水纹，我们练习古老的巫术，
你长发散作涨潮的沩水，
我臂弯收留迷途的舟楫。
躯体是解缆的轻舸，
在月晕的漩涡里起伏。
礁岩与暗涌都变作暖的绸，
裹紧两粒相撞的流萤。
当潮音漫过所有堤岸，
我们成为彼此溺毙的深渊，
又在深渊里获得鳞羽——
那羽翼沾满蜜与喘息，
拍打着隔世经年的钟磬。

此刻渔火在远处结痂，
蓼花在暗处褪着红裳。
我们相缠如古寺门环的螭吻，
在石阶沁凉里吐纳薄雾。
你说要化进我的骨血，
如春蚕化入柔韧的茧房。
我指认你左肋下的朱砂，
说这是前世梵钟烙下的印契。
直到晨光咬破窗纸，
我们仍保持根系相通的姿态，
仿佛两棵从洪荒游来的水松，
用年轮刻写同一种潮汛。

沿沩水溯源而上，散落的
是断弦，是褪色的香囊，
是沉入沙底的玉簪。
密印寺的铜铃突然噤声，
千佛洞垂下眼睑。
神龛里新供的灯芯爆出轻花，
像我们未及兑现的诺言。
我俯身拾起水中的残简，
那上面浮动着：
“身既死兮神以灵……”
而你的舞姿仍在波心流转，
如蚌壳缓慢孕育着珠胎。
当暮色吞没所有渡口，
唯有交缠的蛇影在碑文上游移，
游成水底不灭的磷火，
游成两岸渐渐升起的沉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