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楼记事——苏轼在徐州那些日子（卷五10章）
2025-04-25 作者：黄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黄海，蒙古族，海口中学学生。系海南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目录
1. 东园梅花慢慢开——作客东园琐记
2. 墨冻住了笔尖——谏用兵书
3. 鲤鱼游上了书案——徐州大水
4. 抢砚台——秦七黄九趣事
5. 官帽挂上铜铃——黄楼会
6. 参寥子数错了念珠——诗僧来访
7. 文同的竹子——知州笑笑先生
8. 霉斑里长出西湖——重游江南
9. 一封信硌了苏轼牙——苏辙黄楼赋
10. 瓦当想回黄河去——苏轼黄楼赋
1. 东园梅花慢慢开——作客东园琐记
东园的梅花开得慢
徐州太守的靴子沾着泥
苏轼看着数屋檐下的冰溜子
长短不齐像黄楼新填的词牌
风从汴梁捎来半阙残谱
正好配这歪斜的冰棱宫商
厨子往锅里扔了生姜
说是要驱驱苏学士袖管里的寒气
小童蹲在台阶上啃冻梨
汁水顺着下巴淌成第二道黄河
梨核滚到廊下被黑狗叼走
狗尾巴扫过雪地 一路写狂草
参寥子昨夜留的棋局还在
黑子白子都假装自己是馒头屑
苏轼用筷子敲碗沿
叮叮当当惊醒了廊下打盹的麻雀
雀儿扑棱棱飞上梅枝
震落的花瓣正好盖住棋眼
黄九送来新酿的松醪酒
坛子底下沉着去年捉的蟋蟀
开封时涌出半坡松涛声
吓得灶台边的狸奴竖尾巴
秦七在门外跺脚
雪粒子跟着他的骂声
往门缝里钻
钻到砚台里凝成墨锭
苏轼呵口气化开 竟是密州旧雪
笑笑先生画的墨竹歪了
苏轼说正好拿来
挂漏风的北窗
北窗外的卖炭翁经过
扁担吱呀呀唱着黄州寒食
文同的喷嚏从绢帛里传来
惊得砚台里游出一尾青鱼
鱼尾拍湿了未干的诗稿
墨迹晕开成云龙山雾
苏辙的信使在渡口迷了路
怀里揣着没写完的黄楼赋
老马嗅着冰下的荇菜
蹄印里长出荠菜芽
徐州城外的麦苗偷喝残酒
醉得东倒西歪吐出新穗
穗尖沾着苏轼的指纹
去年抗洪时按下的泥印
还在鲜艳夺目
苏轼数铜钱买活鱼
鱼贩多找了两文说是润笔费
鳞片闪着圣旨的金光
鳃里还含着元丰二年的雨
回到东园发现黄九偷喝了酒
正用胡子钓池子里的冰
冰下困着去年中秋的月亮
圆缺都被鱼线勒出痕
参寥子说要吃烧猪蹄
苏轼摸出印章押给当铺
印纽上的貔貅缺了角
当铺老板的儿子正临摹寒食帖
横竖撇捺都像在跳柘枝舞
舞袖扫落账本上的灰
灰里埋着苏轼三年前的酒债
傍晚的云卡在树杈间
苏轼解下玉佩换了一篓冻柿子
霜色浸透羊脂玉
秦七说他的新词被老鼠啃了
缺的字正好凑成半阕贺新郎
案头陶罐开裂了
涌出熙宁十年的桃花汛
厨娘举着锅铲追打偷油猫
猫尾巴扫倒了插梅花的胆瓶
苏轼拾起碎片划破手指
血珠子滚到诗笺上成了朱砂押
押角处浮现微型黄楼
楼里飘出煮羊骨的膻香
东园的腊肉在檐下晃荡
风数着咸香有几两重
每阵风过都带走半钱
剩下的腌入味觉的记忆
小童把苏轼的官帽当风筝放
线头缠住了黄楼的铜铃铛
铃舌摆动的频率
正合徐州百姓打夯的号子
苏辙的赋终于送到时
苏轼正用雪水煮茶
松针在铫底炸开
拆开信封掉出半块松烟墨
磨着磨着就磨亮了徐州城的月亮
月光漏过指缝
在地上写满反写的轼字
2. 墨冻住了笔尖——谏用兵书
砚池里的墨冻住了
苏轼呵出的白气在笔尖结霜
黄楼昨夜新糊的窗纸破了个洞
漏进来的风翻动《孙子兵法》
停在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那页
参寥子数着念珠
线断了 檀木珠子
滚过奏折上的民字
掉进地板缝里
像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厨娘炖羊肉的陶罐冒着泡
油脂星子溅到苏轼袖口
洇开成西夏地图的形状
小童用烧火棍拨弄灶膛
爆出的火星飞上书案
把枢密院公文烫出焦黄的边
秦七抱着酒坛撞进门槛
坛底沉着发霉的捷报
黄九在台阶上磨剑
磨刀石吐出的红水
蜿蜒成萧关外的河道
苏轼写废的奏章堆成烽燧
最顶上那个纸团还在冒烟
墨迹未干的刍字
缺了半边耳朵
像被削去左耳的俘虏
信使铠甲结着冰溜子
怀里催粮文书
背面画着流民啃榆树皮
苏轼添炭时发现
炭篓底下压着半张阵亡名单
有个名字长得像"辙"
苏辙寄来的家书里
夹着开封相国寺的柳叶
叶脉里爬满箭痕
砚台自己磨起墨来
墨锭下渗出灵武的沙
参寥子敲响木鱼
鱼嘴吐出一枚带血的铜钱
正面是熙宁通宝
背面粘着几根黄须
像阵亡士卒的遗物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簌簌作响
竹叶落满案几
苏轼拾起一片
发现背面写着粮尽
厨子端来的黍糕冒着热气
掰开看见半枚虎符
齿痕间沾着碎肉
苏轼的筷子悬在半空
变成折断的箭杆
黄楼外的老槐树上
乌鸦用翅膀拍打更漏
三更梆子变成陇西羌笛时
苏轼发现自己的官靴
沾着贺兰山的雪泥
秦七醉倒在书架上
压垮的竹简拼成残缺舆图
墨点扩大
漫成洮河的血浪
苏轼的笔终于落下
墨迹渗过七层宣纸
在青砖地上聚成黑太阳
光晕里浮动着
三万名青壮的名字
小童磨墨时打起瞌睡
梦见自己变成传令兵
在雪地里奔跑
怀里的檄文长出根须
扎进胸口
五更天苏轼添了次灯油
灯花爆出个完整的"和"字
晨光爬上奏折时
砚池里的薄冰下
冻着半阕残缺的《陇头吟》
那只总来偷食的花猫
今天衔来半支羽箭
箭杆上刻着小小的轼字
笔划稚嫩得像童年
在纱縠行练字的痕迹
3. 鲤鱼游上了书案——徐州大水
黄河的舌头舔到城门时
苏轼的官靴陷进淤泥
黄楼新漆的柱子开始发芽
长出鱼鳞状的霉斑
参寥子坐在屋脊上念经
手里的木鱼漂走了
变成漩涡中心的黑点
厨娘把菜刀绑在竹竿上
说要斩断龙王的胡须
苏轼的裤管灌满泥浆
每走一步都像在拓印
洪水漫过腰间的玉佩
浪头打散玉缨络
珠子沉下去变成
河伯手里的算盘珠
秦七划着澡盆来送酒
酒坛里游进几条鲫鱼
黄九在城垛上晒家谱
纸页吸饱水
祖宗的名字都泡发了
小童把苏轼的诗稿折成船
墨字在水面洇开
变成指引方向的蝌蚪文
末端那页《黄楼赋》
正在漩涡里跳胡旋舞
苏辙寄来的救灾策
被信使顶在头上当伞
拆开时掉出半袋陈州干粮
蚂蚁们排着队
在以工代赈四字下避雨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卷成筒状浮在水面
画里的竹子伸出根须
缠住漂过的门板
参寥子的僧袍鼓成帆
兜住东南风 袈裟下摆掠过水面
捞起三只溺水的灶马
苏轼的砚台漂走了
墨块溶成乌云的模样
毛笔竖在漩涡中央
笔毫散开像棵倒立的柳树
厨子把锅吊在树上
熬着混浊的洪水
勺底沉着一枚铜钱
是去年修堤的结余
秦七的澡盆撞上城楼
惊飞一群湿漉漉的乌鸦
羽毛粘在苏轼的奏折上
拼出河复两个狂草
黄九在漂来的棺材板上
刻治水方略 刨花变成银色小鱼
钻进水底的衙署
小童用裤腰带量水位
每打一个结就唱段莲花落
最末那个死结里
卡着去年重阳的茱萸
苏轼的幞头被浪卷走
露出早生的白发
发丝缠住漂来的麦穗
穗尖还带着 被洪水折断的绿意
苏辙画的导流图
在苏轼掌心皱缩
变成真河流 从指缝奔向东南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竹的秘诀是
逆水而上一寸节
五更时水退了三尺
露出衙门前的石狮子
嘴里含着苏轼的奏章
字迹已长出青苔
晨光中黄楼开始褪皮
掉落的漆皮下
新木纹自己排成
元丰元年的星象图
那只总偷腊肉的花猫
蹲在最高处梳理胡子
每根胡须末端
都坠着颗水珠
映出九百种治河方案
4. 抢砚台——秦七黄九趣事
苏轼的茶饼长毛那天
秦七的马车轧过黄九的诗笺
车辙印里蹦出几个狂字
沾着屠苏酒的余温
黄楼西窗的蜘蛛网上
挂着秦七掉落的韵脚
参寥子用扫帚去够
惊醒了正在结网的平仄
厨娘把秦七带来的河豚
养在苏轼的洗墨池里
鱼背上的斑点
渐渐长成《小山词》的标点
黄九在台阶上晒书
晒着晒着把自己也摊开
肚皮上浮现出
元祐党籍碑的拓片
苏轼数茶沫时
发现水底沉着半阕艳词
秦七说是黄九去年掉的
黄九说是秦七上辈子写的
小童把两人的争执
记在糊墙的废稿上
墨迹未干就被老鼠叼走
啃成月牙状的谜语
秦七带来的新酿
在坛底养了只醉蟹
蟹钳夹住黄九的胡子
扯出三根变作琴弦
黄九的玉佩押在砚台下
自己磨出墨汁
写出的字都往右边歪
像秦七走路的姿势
苏轼用两人的诗稿生火
火苗窜出不同的形状
秦七那叠烧成孔雀开屏
黄九这摞化作老猿攀藤
参寥子敲着空碗念经
碗底渐渐浮出
两人少年时的画像
秦七在放纸鸢
黄九在数蚂蚁
厨子把两人的诗
揉进面团里蒸
揭笼时馒头开口说话
一个带着秦地腔
一个操着楚方言
秦七的玉佩丢了
在黄九的鞋垫下找到
玉上雕的貔貅
正在啃黄九的脚皮
黄九的印章掉进汤锅
捞出来时印文变成
奉旨填词柳三变
秦七笑得打翻茶盏
烫熟三尾池中锦鲤
苏轼铺开新纸要写和诗
秦七抢笔黄九夺砚
墨汁泼到房梁上
滴成奇怪的星象图
小童把两人的帽子
错挂在衣架上
秦七戴上黄九的东坡巾
也会写江西诗派句
黄九顶着秦七的逍遥冠
竟唱起大晟府新腔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过这对活宝
一幅叫《斗鹌鹑》
一幅叫《戏猫图》
五更时两人同榻而眠
秦七的梦话是长调
黄九的鼾声是令词
在帐顶交织成
苏轼年轻时的《沁园春》
晨光中黄九先醒
发现秦七的袜子上
绣着自己的小楷
而砚池里两条墨鱼
正以他们的笔迹
互相吐泡泡
5. 官帽挂上铜铃——黄楼会
苏轼的腰带松了三个扣眼
黄楼的栏杆就胖了一圈
参寥子数着檐角冰锥
说像极了
秦七漏写的标点符号
厨娘扛着整只羊上楼时
踩塌了第三级木阶
裂缝里冒出去年藏的桂花酿
醉倒一窝刚睡醒的蚂蚁
秦七带来的歌姬
把琵琶弦弹断了
顺手扯下黄九的腰带续上
弹出的《霓裳》调里
混着黄九的饱嗝声
黄九在墙角晒肚皮
晒着晒着鼾声如雷
惊飞梁上燕子
掉落的羽毛正好
补全苏轼写废的诗稿
小童把鱼脍切得透明
铺在冰盘上能看见
下面压着的劝酒词
苏轼举筷要夹
鱼肉卷成敕令状
苏辙派人送来的家书
被折成酒壶保温套
拆开后每个字都冒着热气
在案几上跳转旋舞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从墙上走下来
用竹梢蘸酱吃
留下几处空白的印章
参寥子带来的新茶
在壶里打架
碧螺春掐住龙井的脖子
非要争个汴梁官话腔
秦七带来的鹦鹉
背诵起苏轼的艳词
背到关键处卡壳
急得啄黄九的发髻
叼出半块杏仁酥
黄九的袜子破了洞
露出大脚趾打拍子
和楼下乐伎的筚篥
较着劲比谁走音更远
苏轼的官帽歪了
帽翅打翻三只酒盏
流出的液体在地板缝
写成《水调歌头》初稿
厨子把炊饼烤成
党争奏折的形状
掰开时掉出
去年藏进去的梅干
酸得秦七流眼泪
黄九说要表演
吞剑绝技
结果吞了苏轼的毛笔
吐出来的毫毛
都变成了瘦金体
小童把西瓜雕成
黄楼模型 瓜籽排列成
宾客名单顺序
被秦七偷吃几个
乱了座次
五更时月亮卡在
黄楼的斗拱间
苏轼用筷子去拨
掉下一堆桂花瓣
正好腌今年的雪里蕻
晨光中众人横卧
秦七枕着黄九的肚子
参寥子抱着酒坛
苏轼的靴子里
游出昨夜逃走的鲤鱼
那只总偷吃的花猫
蹲在最高处清点
啃剩的鱼骨正好
拼出元祐四年的历书
6. 参寥子数错了念珠——诗僧来访
参寥子的钵盂盛满雨水时
苏轼的靴子正长出青苔
黄楼西窗的蜘蛛网上
挂着三句未完成的偈子
在风里翻跟头 最瘦那句缠住了
苏轼刚掉落的发丝
厨娘往素斋里偷加猪油
被参寥子的木鱼声逮个正着
油花在汤面排成"色即是空"
又被小童一勺搅成混沌
混沌里浮出个油星子
正好照亮经书缺的那页
苏轼的茶饼发了霉
参寥子说这是好兆头
菌丝在紫砂壶里坐禅
吐出的孢子飘成
元丰三年的雪
雪片落在砚台里
化墨时带着
龙井问茶的香气
秦七带来的歌伎
把琵琶弹成往生咒
参寥子听着一串串错音
摸出戒刀 要给乐器剃度
琴弦断时迸出的 铜琶音惊醒了
佛前打盹的灯花
黄九在佛前供了新词
墨迹未干就被香火
烧出几个洞
正好当木鱼的出气孔
孔眼里漏出的青烟
组成也无风雨也无晴
被苏轼用袖口接住
小童偷喝供茶
舌尖尝出前世是个
在灵隐寺扫落叶的沙弥
现在扫把柄上 还刻着他的法号
法号下多了行 苏轼题的小楷：
扫叶不如扫愁"
苏轼的官帽搁在经卷上
帽翅压住无明二字
参寥子吹口气 帽缨开成曼陀罗
花瓣上的露水 正好给秦七洗
沾了胭脂的指甲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走到佛前 竹节里传出
晨钟暮鼓的回声
最响的那声撞在
黄九的铜钵上 震落三粒
陈年的香灰
厨子把豆腐雕成
舍利塔模样 蒸笼揭开时
塔尖坐着个 戴东坡巾的罗汉
罗汉手里的念珠
是用昨夜剩下的
糯米丸子串的
参寥子午睡流口水
淹没了蚂蚁搬家的队伍
苏轼用毛笔引流
写就半篇《楞伽经》注
注脚里爬出 几只幸存的蚂蚁
扛着饼屑当盾牌
秦七的玉佩掉进香炉
捞出来时刻着 八风吹不动
反面多了个参寥子捏的鬼脸
香灰填满皱纹
像幅微型山水
黄九在佛堂偷吃供果
咬到颗带发舍利
牙齿突然会念
《金刚经》第三十二品
念到应作如是观时
供桌上的苹果
自己转了三圈
五更时参寥子说梦话
把苏轼的鼾声 超度成平仄韵
平声飘到梁上 变成新燕的喃语
仄声沉入砚底
凝成带棱角的墨
晨光中木鱼自己游向
砚台深处的墨海
鱼嘴一张一合
吞吐着未写完的
《维摩诘经》注疏
注疏的空白处
爬满昨夜逃走的茶渍虫
那只总偷油的老鼠
今天蹲在经架上
用尾巴蘸香油
写"南无东坡居士"
写坏的字被
守门的黑狗舔去
狗眼顿时有了禅意
7. 文同的竹子——笑笑先生轶事
文同的墨竹图运到时
苏轼正在啃隔夜炊饼
饼渣掉在画轴上
长出几丛微型竹林
黄楼的燕子认错主人
围着画中竹子打转
衔来的泥巴补全了
文同忘记盖的印章
厨娘把洗笔水泼向菜畦
菠菜学会摇曳
每片叶子都带着
湖州竹派的笔意
小童用画轴当竹马骑
颠出半只干涸的螺子黛
正好补苏轼眉间的
那道断纹
秦七来借画临摹
墨汁未干就打了个喷嚏
喷出的《墨君堂记》
粘在黄九的后背
黄九偷喝文同寄来的松醪
醉倒在画箱上
肚皮压出幅未完成的
《赏筜谷偃竹》
苏轼的幞头歪了
露出文同当年笑他
识字耕田夫的题额
那道折痕里
还夹着嘉佑四年的麦芒
参寥子数着画中竹节
发现多了一截
正是苏轼去年在凤翔
随手插的柳枝
厨子把冬笋切成
文同的笔法
炒熟后自动排列成
《苏轼枯木图》的题跋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竹的秘诀是
先对着绢帛大笑三声
苏轼试了试
惊飞檐下所有麻雀
文同寄来的新画
被老鼠啃出锯齿边
缺口处爬出几只
戴东坡巾的竹虫
秦七和黄九打赌
谁能先分别清画中竹叶
到第七天
黄九的胡子尖上
结了串竹米
苏轼临摹到第三遍
墨竹弯腰
在他额头敲出
胸有成竹的包
小童把洗砚水浇花
文同的印章从水底
浮出水面 正好盖在
蚂蚁搬家的路线上
五更时画轴自己展开
文同的落款处
钻出只绿毛龟
驮着半块 未磨完的松烟墨
晨光中苏轼发现
文同画里的麻雀
正在偷吃他昨夜写的诗稿
每啄一口就掉下
半片竹叶形的月光饼
那只总捣乱的狸奴
今天蹲在画案上
把尾巴浸入墨池
甩出的墨点正好
补全文同故意
留白的云头皴
8. 霉斑里长出西湖——重游江南
苏轼的草鞋开口笑时
江南的梅雨正腌着
黄楼带来的炊饼
霉斑长成微型西湖
参寥子的斗笠漂在运河上
笠沿挂着三年前
在灵隐寺捉的萤火虫
光亮比佛前的长明灯
还要瘦一圈
厨娘把东坡肉切成
钱塘潮的形状
每块肥膘都浮着
苏小小唱过的菱歌
秦七的马车陷进淤泥
轮辐间长出荷花
车夫用柳永词当垫木
越垫越往下沉
黄九在酒旗上题诗
墨迹被雨淋成
戴孝的白堤杨柳
枝枝垂向苏轼的旧官印
小童数着桥洞倒影
发现少了一个
原来被苏轼的咳嗽
震碎成熙宁四年的月光
苏辙寄来的家书
折成乌篷船模样
拆开后每个字都游成
运河里的银鱼
笑笑先生的墨竹
在江南发了芽
新笋顶着汴梁官话的腔调
参寥子数着念珠化缘
化来半碗隔夜龙井
茶叶梗立成雷峰塔
塔尖坐着啃炊饼的法海
厨子把醋鱼烧糊了
焦香惊动水底的
王羲之 浮上来换了
半篓活虾
苏轼的蓑衣上
住着去年的燕子
衔来的泥巴补全了
《饮湖上初晴后雨》
漏写的第三句
秦七的玉佩掉进
采菱女的歌谣里
捞上来时 刻着淡妆浓抹的
篆文长了绿毛
黄九在断桥边
晒干褡裢
飘落的线头变成
咬钩的小银鱼
五更时月亮卡在
苏轼的牙缝里
用柳枝剔出
半个白居易的琵琶弦
晨光中苏轼发现
鞋底的泥巴
自己排成元祐党人的名单
那只跟来的花猫
在苏堤上打滚
压扁的蒲公英
飞成新版的
《钱塘集》校注
9. 一封信硌了苏轼牙——苏辙黄楼赋
苏辙的赋文送到时
苏轼正用鱼骨剔牙
黄楼的燕子衔着信角
在梁上筑出个新韵脚
厨娘把赋稿垫在锅底
煎出的炊饼带着
百仞之基的印章纹
小童啃着饼说硌牙
吐出来看是半块元丰通宝
参寥子用扫帚量赋文长度
扫把穗突然分叉
写成"子由"两个狂草
秦七的玉佩掉在稿上
正好盖住洪水滔天四个字
黄九把赋文折成船
放在洗砚池里漂
墨字化开成微型的徐州城郭
苏轼读着读着
腰带自动松了
掉出三粒去年
抗洪时藏的沙
苏辙的笔迹在雨天发潮
洇出些没写出的心思
像汴河春汛时
水下纠缠的荇菜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过这对兄弟
一幅叫《棠棣》
一幅叫《连理枝》
画轴被老鼠啃了
缺口正好是
徐州城墙的豁口
厨子把赋文当菜谱
炒出的莼菜自动
排成奏折格式
盐花停在兄唱弟随那行
秦七用赋稿糊风筝
线断时飘落的碎片
都变成微型《黄楼集》
被蚂蚁搬进苏轼的旧靴筒
黄九在赋文背面
画苏轼抗洪的英姿
画着画着墨猪
拱倒了纸上的虚拟堤坝
小童把赋文卷成筒
对着说秘密 回声里跑出
少年时的苏辙
在纱縠行背书
五更时苏轼发现
赋稿的装订线
是自己当年 在凤翔编的
那根麻绳
晨光中整篇赋立起来
变成座小黄楼
门楣上刻着大苏小苏
那只总捣乱的花猫
把赋稿抓成筛子
每个洞眼都漏出
不同的月光 照着兄弟俩
二十年来写的所有家书
10. 瓦当想回黄河去——苏轼黄楼赋
苏轼写赋那日
黄楼的瓦当集体叛变
长出鳞片要游回黄河故道
参寥子数着木鱼节奏
发现鱼嘴含着
去年抗洪时
苏轼掉落的半根指
厨娘把赋稿垫在蒸笼下
蒸出的炊饼自带
水来非吾过的朱批
小童啃着啃着
啃出枚生锈的河工钉
秦七用赋文折纸船
放进洗砚池试航
墨字化开
游成当年围城的鱼群
黄九把黄楼二字
刻在冬瓜上 瓜瓤自动排列成
元丰元年的星象图
苏辙寄来的批注
被蚂蚁搬去补西墙的裂缝
搬着搬着就排成了
《栾城集》的目录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在赋文旁发抖 抖落的竹叶正好
盖住奏折里劳民伤财四字
厨子把赋中典故
炖成杂烩汤 阳侯之虐变成
浮在汤面的猪油星子
参寥子敲着空钵念经
钵底渐渐浮现
徐州百姓的脸
每道皱纹里都游着一条鱼
苏轼写到半夜 发现毛笔分叉
岔开的毫毛各自
写出不同版本的治水策
秦七的玉佩掉进砚台
捞出来时刻着水能载舟
背面多了道 决堤的裂痕
黄九用赋稿糊风筝
线断时飘落的碎片
都变成微型堤坝
被孩童捡去挡蚂蚁的洪水
小童磨墨时睡着 梦见自己变成
苏轼奏折里的数据
在户部账册上跳踢踏舞
五更时黄楼突然
矮了三寸 原来地基下
沉睡着当年 堵决口的石
晨光中赋文自动
卷成筒状 变成微型黄楼
门楣上苏轼的题额
正往下滴 元丰三年的混浊月光
那只总偷鱼的花猫
今天叼来半块 河神庙的瓦当
放在苏轼枕边
瓦上残存的风调雨顺四字
正被猫舌慢慢舔成水旱从人
苏轼写完最后一笔
发现砚台里 站着个微型自己
正用头发丈量洪水深度
黄楼倾斜 露出地基里
埋着的九百九十九份
没递上去的赈灾请
屋檐的冰溜子 开始往下生长
要接上当年
洪水退去时留下的水
厨娘把赋稿灰烬 撒进菜畦
长出的萝卜
都带着奏折的 参寥子说他在
苏轼的鼾声里
听见了未完待续的
《后黄楼赋》
秦七和黄九打赌
谁能先背完整篇赋
赌到立春那天 黄九的胡子上
结满了赋里的虚
苏轼洗笔时 整条汴河突然
倒流回 元丰元年
那个决堤的午
小童在赋稿背面
画满乌龟 每只龟壳上
都刻着不同的治水方
五更时月亮 卡在赋文的韵脚
苏轼用牙签 剔出来的光斑
正好补全当年奏折里的雨水
晨光中整座黄楼变轻了
原来每个字都带着
九百个徐州百姓的叹
那只跟了苏轼
十年的老狗 今天突然
对着赋文狂吠
原来它闻见字里行间
还藏着当年洪水
带来的鱼腥
2024.6.2于海南创意文学院小禾写作班
1. 东园梅花慢慢开——作客东园琐记
2. 墨冻住了笔尖——谏用兵书
3. 鲤鱼游上了书案——徐州大水
4. 抢砚台——秦七黄九趣事
5. 官帽挂上铜铃——黄楼会
6. 参寥子数错了念珠——诗僧来访
7. 文同的竹子——知州笑笑先生
8. 霉斑里长出西湖——重游江南
9. 一封信硌了苏轼牙——苏辙黄楼赋
10. 瓦当想回黄河去——苏轼黄楼赋
1. 东园梅花慢慢开——作客东园琐记
东园的梅花开得慢
徐州太守的靴子沾着泥
苏轼看着数屋檐下的冰溜子
长短不齐像黄楼新填的词牌
风从汴梁捎来半阙残谱
正好配这歪斜的冰棱宫商
厨子往锅里扔了生姜
说是要驱驱苏学士袖管里的寒气
小童蹲在台阶上啃冻梨
汁水顺着下巴淌成第二道黄河
梨核滚到廊下被黑狗叼走
狗尾巴扫过雪地 一路写狂草
参寥子昨夜留的棋局还在
黑子白子都假装自己是馒头屑
苏轼用筷子敲碗沿
叮叮当当惊醒了廊下打盹的麻雀
雀儿扑棱棱飞上梅枝
震落的花瓣正好盖住棋眼
黄九送来新酿的松醪酒
坛子底下沉着去年捉的蟋蟀
开封时涌出半坡松涛声
吓得灶台边的狸奴竖尾巴
秦七在门外跺脚
雪粒子跟着他的骂声
往门缝里钻
钻到砚台里凝成墨锭
苏轼呵口气化开 竟是密州旧雪
笑笑先生画的墨竹歪了
苏轼说正好拿来
挂漏风的北窗
北窗外的卖炭翁经过
扁担吱呀呀唱着黄州寒食
文同的喷嚏从绢帛里传来
惊得砚台里游出一尾青鱼
鱼尾拍湿了未干的诗稿
墨迹晕开成云龙山雾
苏辙的信使在渡口迷了路
怀里揣着没写完的黄楼赋
老马嗅着冰下的荇菜
蹄印里长出荠菜芽
徐州城外的麦苗偷喝残酒
醉得东倒西歪吐出新穗
穗尖沾着苏轼的指纹
去年抗洪时按下的泥印
还在鲜艳夺目
苏轼数铜钱买活鱼
鱼贩多找了两文说是润笔费
鳞片闪着圣旨的金光
鳃里还含着元丰二年的雨
回到东园发现黄九偷喝了酒
正用胡子钓池子里的冰
冰下困着去年中秋的月亮
圆缺都被鱼线勒出痕
参寥子说要吃烧猪蹄
苏轼摸出印章押给当铺
印纽上的貔貅缺了角
当铺老板的儿子正临摹寒食帖
横竖撇捺都像在跳柘枝舞
舞袖扫落账本上的灰
灰里埋着苏轼三年前的酒债
傍晚的云卡在树杈间
苏轼解下玉佩换了一篓冻柿子
霜色浸透羊脂玉
秦七说他的新词被老鼠啃了
缺的字正好凑成半阕贺新郎
案头陶罐开裂了
涌出熙宁十年的桃花汛
厨娘举着锅铲追打偷油猫
猫尾巴扫倒了插梅花的胆瓶
苏轼拾起碎片划破手指
血珠子滚到诗笺上成了朱砂押
押角处浮现微型黄楼
楼里飘出煮羊骨的膻香
东园的腊肉在檐下晃荡
风数着咸香有几两重
每阵风过都带走半钱
剩下的腌入味觉的记忆
小童把苏轼的官帽当风筝放
线头缠住了黄楼的铜铃铛
铃舌摆动的频率
正合徐州百姓打夯的号子
苏辙的赋终于送到时
苏轼正用雪水煮茶
松针在铫底炸开
拆开信封掉出半块松烟墨
磨着磨着就磨亮了徐州城的月亮
月光漏过指缝
在地上写满反写的轼字
2. 墨冻住了笔尖——谏用兵书
砚池里的墨冻住了
苏轼呵出的白气在笔尖结霜
黄楼昨夜新糊的窗纸破了个洞
漏进来的风翻动《孙子兵法》
停在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那页
参寥子数着念珠
线断了 檀木珠子
滚过奏折上的民字
掉进地板缝里
像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厨娘炖羊肉的陶罐冒着泡
油脂星子溅到苏轼袖口
洇开成西夏地图的形状
小童用烧火棍拨弄灶膛
爆出的火星飞上书案
把枢密院公文烫出焦黄的边
秦七抱着酒坛撞进门槛
坛底沉着发霉的捷报
黄九在台阶上磨剑
磨刀石吐出的红水
蜿蜒成萧关外的河道
苏轼写废的奏章堆成烽燧
最顶上那个纸团还在冒烟
墨迹未干的刍字
缺了半边耳朵
像被削去左耳的俘虏
信使铠甲结着冰溜子
怀里催粮文书
背面画着流民啃榆树皮
苏轼添炭时发现
炭篓底下压着半张阵亡名单
有个名字长得像"辙"
苏辙寄来的家书里
夹着开封相国寺的柳叶
叶脉里爬满箭痕
砚台自己磨起墨来
墨锭下渗出灵武的沙
参寥子敲响木鱼
鱼嘴吐出一枚带血的铜钱
正面是熙宁通宝
背面粘着几根黄须
像阵亡士卒的遗物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簌簌作响
竹叶落满案几
苏轼拾起一片
发现背面写着粮尽
厨子端来的黍糕冒着热气
掰开看见半枚虎符
齿痕间沾着碎肉
苏轼的筷子悬在半空
变成折断的箭杆
黄楼外的老槐树上
乌鸦用翅膀拍打更漏
三更梆子变成陇西羌笛时
苏轼发现自己的官靴
沾着贺兰山的雪泥
秦七醉倒在书架上
压垮的竹简拼成残缺舆图
墨点扩大
漫成洮河的血浪
苏轼的笔终于落下
墨迹渗过七层宣纸
在青砖地上聚成黑太阳
光晕里浮动着
三万名青壮的名字
小童磨墨时打起瞌睡
梦见自己变成传令兵
在雪地里奔跑
怀里的檄文长出根须
扎进胸口
五更天苏轼添了次灯油
灯花爆出个完整的"和"字
晨光爬上奏折时
砚池里的薄冰下
冻着半阕残缺的《陇头吟》
那只总来偷食的花猫
今天衔来半支羽箭
箭杆上刻着小小的轼字
笔划稚嫩得像童年
在纱縠行练字的痕迹
3. 鲤鱼游上了书案——徐州大水
黄河的舌头舔到城门时
苏轼的官靴陷进淤泥
黄楼新漆的柱子开始发芽
长出鱼鳞状的霉斑
参寥子坐在屋脊上念经
手里的木鱼漂走了
变成漩涡中心的黑点
厨娘把菜刀绑在竹竿上
说要斩断龙王的胡须
苏轼的裤管灌满泥浆
每走一步都像在拓印
洪水漫过腰间的玉佩
浪头打散玉缨络
珠子沉下去变成
河伯手里的算盘珠
秦七划着澡盆来送酒
酒坛里游进几条鲫鱼
黄九在城垛上晒家谱
纸页吸饱水
祖宗的名字都泡发了
小童把苏轼的诗稿折成船
墨字在水面洇开
变成指引方向的蝌蚪文
末端那页《黄楼赋》
正在漩涡里跳胡旋舞
苏辙寄来的救灾策
被信使顶在头上当伞
拆开时掉出半袋陈州干粮
蚂蚁们排着队
在以工代赈四字下避雨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卷成筒状浮在水面
画里的竹子伸出根须
缠住漂过的门板
参寥子的僧袍鼓成帆
兜住东南风 袈裟下摆掠过水面
捞起三只溺水的灶马
苏轼的砚台漂走了
墨块溶成乌云的模样
毛笔竖在漩涡中央
笔毫散开像棵倒立的柳树
厨子把锅吊在树上
熬着混浊的洪水
勺底沉着一枚铜钱
是去年修堤的结余
秦七的澡盆撞上城楼
惊飞一群湿漉漉的乌鸦
羽毛粘在苏轼的奏折上
拼出河复两个狂草
黄九在漂来的棺材板上
刻治水方略 刨花变成银色小鱼
钻进水底的衙署
小童用裤腰带量水位
每打一个结就唱段莲花落
最末那个死结里
卡着去年重阳的茱萸
苏轼的幞头被浪卷走
露出早生的白发
发丝缠住漂来的麦穗
穗尖还带着 被洪水折断的绿意
苏辙画的导流图
在苏轼掌心皱缩
变成真河流 从指缝奔向东南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竹的秘诀是
逆水而上一寸节
五更时水退了三尺
露出衙门前的石狮子
嘴里含着苏轼的奏章
字迹已长出青苔
晨光中黄楼开始褪皮
掉落的漆皮下
新木纹自己排成
元丰元年的星象图
那只总偷腊肉的花猫
蹲在最高处梳理胡子
每根胡须末端
都坠着颗水珠
映出九百种治河方案
4. 抢砚台——秦七黄九趣事
苏轼的茶饼长毛那天
秦七的马车轧过黄九的诗笺
车辙印里蹦出几个狂字
沾着屠苏酒的余温
黄楼西窗的蜘蛛网上
挂着秦七掉落的韵脚
参寥子用扫帚去够
惊醒了正在结网的平仄
厨娘把秦七带来的河豚
养在苏轼的洗墨池里
鱼背上的斑点
渐渐长成《小山词》的标点
黄九在台阶上晒书
晒着晒着把自己也摊开
肚皮上浮现出
元祐党籍碑的拓片
苏轼数茶沫时
发现水底沉着半阕艳词
秦七说是黄九去年掉的
黄九说是秦七上辈子写的
小童把两人的争执
记在糊墙的废稿上
墨迹未干就被老鼠叼走
啃成月牙状的谜语
秦七带来的新酿
在坛底养了只醉蟹
蟹钳夹住黄九的胡子
扯出三根变作琴弦
黄九的玉佩押在砚台下
自己磨出墨汁
写出的字都往右边歪
像秦七走路的姿势
苏轼用两人的诗稿生火
火苗窜出不同的形状
秦七那叠烧成孔雀开屏
黄九这摞化作老猿攀藤
参寥子敲着空碗念经
碗底渐渐浮出
两人少年时的画像
秦七在放纸鸢
黄九在数蚂蚁
厨子把两人的诗
揉进面团里蒸
揭笼时馒头开口说话
一个带着秦地腔
一个操着楚方言
秦七的玉佩丢了
在黄九的鞋垫下找到
玉上雕的貔貅
正在啃黄九的脚皮
黄九的印章掉进汤锅
捞出来时印文变成
奉旨填词柳三变
秦七笑得打翻茶盏
烫熟三尾池中锦鲤
苏轼铺开新纸要写和诗
秦七抢笔黄九夺砚
墨汁泼到房梁上
滴成奇怪的星象图
小童把两人的帽子
错挂在衣架上
秦七戴上黄九的东坡巾
也会写江西诗派句
黄九顶着秦七的逍遥冠
竟唱起大晟府新腔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过这对活宝
一幅叫《斗鹌鹑》
一幅叫《戏猫图》
五更时两人同榻而眠
秦七的梦话是长调
黄九的鼾声是令词
在帐顶交织成
苏轼年轻时的《沁园春》
晨光中黄九先醒
发现秦七的袜子上
绣着自己的小楷
而砚池里两条墨鱼
正以他们的笔迹
互相吐泡泡
5. 官帽挂上铜铃——黄楼会
苏轼的腰带松了三个扣眼
黄楼的栏杆就胖了一圈
参寥子数着檐角冰锥
说像极了
秦七漏写的标点符号
厨娘扛着整只羊上楼时
踩塌了第三级木阶
裂缝里冒出去年藏的桂花酿
醉倒一窝刚睡醒的蚂蚁
秦七带来的歌姬
把琵琶弦弹断了
顺手扯下黄九的腰带续上
弹出的《霓裳》调里
混着黄九的饱嗝声
黄九在墙角晒肚皮
晒着晒着鼾声如雷
惊飞梁上燕子
掉落的羽毛正好
补全苏轼写废的诗稿
小童把鱼脍切得透明
铺在冰盘上能看见
下面压着的劝酒词
苏轼举筷要夹
鱼肉卷成敕令状
苏辙派人送来的家书
被折成酒壶保温套
拆开后每个字都冒着热气
在案几上跳转旋舞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从墙上走下来
用竹梢蘸酱吃
留下几处空白的印章
参寥子带来的新茶
在壶里打架
碧螺春掐住龙井的脖子
非要争个汴梁官话腔
秦七带来的鹦鹉
背诵起苏轼的艳词
背到关键处卡壳
急得啄黄九的发髻
叼出半块杏仁酥
黄九的袜子破了洞
露出大脚趾打拍子
和楼下乐伎的筚篥
较着劲比谁走音更远
苏轼的官帽歪了
帽翅打翻三只酒盏
流出的液体在地板缝
写成《水调歌头》初稿
厨子把炊饼烤成
党争奏折的形状
掰开时掉出
去年藏进去的梅干
酸得秦七流眼泪
黄九说要表演
吞剑绝技
结果吞了苏轼的毛笔
吐出来的毫毛
都变成了瘦金体
小童把西瓜雕成
黄楼模型 瓜籽排列成
宾客名单顺序
被秦七偷吃几个
乱了座次
五更时月亮卡在
黄楼的斗拱间
苏轼用筷子去拨
掉下一堆桂花瓣
正好腌今年的雪里蕻
晨光中众人横卧
秦七枕着黄九的肚子
参寥子抱着酒坛
苏轼的靴子里
游出昨夜逃走的鲤鱼
那只总偷吃的花猫
蹲在最高处清点
啃剩的鱼骨正好
拼出元祐四年的历书
6. 参寥子数错了念珠——诗僧来访
参寥子的钵盂盛满雨水时
苏轼的靴子正长出青苔
黄楼西窗的蜘蛛网上
挂着三句未完成的偈子
在风里翻跟头 最瘦那句缠住了
苏轼刚掉落的发丝
厨娘往素斋里偷加猪油
被参寥子的木鱼声逮个正着
油花在汤面排成"色即是空"
又被小童一勺搅成混沌
混沌里浮出个油星子
正好照亮经书缺的那页
苏轼的茶饼发了霉
参寥子说这是好兆头
菌丝在紫砂壶里坐禅
吐出的孢子飘成
元丰三年的雪
雪片落在砚台里
化墨时带着
龙井问茶的香气
秦七带来的歌伎
把琵琶弹成往生咒
参寥子听着一串串错音
摸出戒刀 要给乐器剃度
琴弦断时迸出的 铜琶音惊醒了
佛前打盹的灯花
黄九在佛前供了新词
墨迹未干就被香火
烧出几个洞
正好当木鱼的出气孔
孔眼里漏出的青烟
组成也无风雨也无晴
被苏轼用袖口接住
小童偷喝供茶
舌尖尝出前世是个
在灵隐寺扫落叶的沙弥
现在扫把柄上 还刻着他的法号
法号下多了行 苏轼题的小楷：
扫叶不如扫愁"
苏轼的官帽搁在经卷上
帽翅压住无明二字
参寥子吹口气 帽缨开成曼陀罗
花瓣上的露水 正好给秦七洗
沾了胭脂的指甲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自己走到佛前 竹节里传出
晨钟暮鼓的回声
最响的那声撞在
黄九的铜钵上 震落三粒
陈年的香灰
厨子把豆腐雕成
舍利塔模样 蒸笼揭开时
塔尖坐着个 戴东坡巾的罗汉
罗汉手里的念珠
是用昨夜剩下的
糯米丸子串的
参寥子午睡流口水
淹没了蚂蚁搬家的队伍
苏轼用毛笔引流
写就半篇《楞伽经》注
注脚里爬出 几只幸存的蚂蚁
扛着饼屑当盾牌
秦七的玉佩掉进香炉
捞出来时刻着 八风吹不动
反面多了个参寥子捏的鬼脸
香灰填满皱纹
像幅微型山水
黄九在佛堂偷吃供果
咬到颗带发舍利
牙齿突然会念
《金刚经》第三十二品
念到应作如是观时
供桌上的苹果
自己转了三圈
五更时参寥子说梦话
把苏轼的鼾声 超度成平仄韵
平声飘到梁上 变成新燕的喃语
仄声沉入砚底
凝成带棱角的墨
晨光中木鱼自己游向
砚台深处的墨海
鱼嘴一张一合
吞吐着未写完的
《维摩诘经》注疏
注疏的空白处
爬满昨夜逃走的茶渍虫
那只总偷油的老鼠
今天蹲在经架上
用尾巴蘸香油
写"南无东坡居士"
写坏的字被
守门的黑狗舔去
狗眼顿时有了禅意
7. 文同的竹子——笑笑先生轶事
文同的墨竹图运到时
苏轼正在啃隔夜炊饼
饼渣掉在画轴上
长出几丛微型竹林
黄楼的燕子认错主人
围着画中竹子打转
衔来的泥巴补全了
文同忘记盖的印章
厨娘把洗笔水泼向菜畦
菠菜学会摇曳
每片叶子都带着
湖州竹派的笔意
小童用画轴当竹马骑
颠出半只干涸的螺子黛
正好补苏轼眉间的
那道断纹
秦七来借画临摹
墨汁未干就打了个喷嚏
喷出的《墨君堂记》
粘在黄九的后背
黄九偷喝文同寄来的松醪
醉倒在画箱上
肚皮压出幅未完成的
《赏筜谷偃竹》
苏轼的幞头歪了
露出文同当年笑他
识字耕田夫的题额
那道折痕里
还夹着嘉佑四年的麦芒
参寥子数着画中竹节
发现多了一截
正是苏轼去年在凤翔
随手插的柳枝
厨子把冬笋切成
文同的笔法
炒熟后自动排列成
《苏轼枯木图》的题跋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竹的秘诀是
先对着绢帛大笑三声
苏轼试了试
惊飞檐下所有麻雀
文同寄来的新画
被老鼠啃出锯齿边
缺口处爬出几只
戴东坡巾的竹虫
秦七和黄九打赌
谁能先分别清画中竹叶
到第七天
黄九的胡子尖上
结了串竹米
苏轼临摹到第三遍
墨竹弯腰
在他额头敲出
胸有成竹的包
小童把洗砚水浇花
文同的印章从水底
浮出水面 正好盖在
蚂蚁搬家的路线上
五更时画轴自己展开
文同的落款处
钻出只绿毛龟
驮着半块 未磨完的松烟墨
晨光中苏轼发现
文同画里的麻雀
正在偷吃他昨夜写的诗稿
每啄一口就掉下
半片竹叶形的月光饼
那只总捣乱的狸奴
今天蹲在画案上
把尾巴浸入墨池
甩出的墨点正好
补全文同故意
留白的云头皴
8. 霉斑里长出西湖——重游江南
苏轼的草鞋开口笑时
江南的梅雨正腌着
黄楼带来的炊饼
霉斑长成微型西湖
参寥子的斗笠漂在运河上
笠沿挂着三年前
在灵隐寺捉的萤火虫
光亮比佛前的长明灯
还要瘦一圈
厨娘把东坡肉切成
钱塘潮的形状
每块肥膘都浮着
苏小小唱过的菱歌
秦七的马车陷进淤泥
轮辐间长出荷花
车夫用柳永词当垫木
越垫越往下沉
黄九在酒旗上题诗
墨迹被雨淋成
戴孝的白堤杨柳
枝枝垂向苏轼的旧官印
小童数着桥洞倒影
发现少了一个
原来被苏轼的咳嗽
震碎成熙宁四年的月光
苏辙寄来的家书
折成乌篷船模样
拆开后每个字都游成
运河里的银鱼
笑笑先生的墨竹
在江南发了芽
新笋顶着汴梁官话的腔调
参寥子数着念珠化缘
化来半碗隔夜龙井
茶叶梗立成雷峰塔
塔尖坐着啃炊饼的法海
厨子把醋鱼烧糊了
焦香惊动水底的
王羲之 浮上来换了
半篓活虾
苏轼的蓑衣上
住着去年的燕子
衔来的泥巴补全了
《饮湖上初晴后雨》
漏写的第三句
秦七的玉佩掉进
采菱女的歌谣里
捞上来时 刻着淡妆浓抹的
篆文长了绿毛
黄九在断桥边
晒干褡裢
飘落的线头变成
咬钩的小银鱼
五更时月亮卡在
苏轼的牙缝里
用柳枝剔出
半个白居易的琵琶弦
晨光中苏轼发现
鞋底的泥巴
自己排成元祐党人的名单
那只跟来的花猫
在苏堤上打滚
压扁的蒲公英
飞成新版的
《钱塘集》校注
9. 一封信硌了苏轼牙——苏辙黄楼赋
苏辙的赋文送到时
苏轼正用鱼骨剔牙
黄楼的燕子衔着信角
在梁上筑出个新韵脚
厨娘把赋稿垫在锅底
煎出的炊饼带着
百仞之基的印章纹
小童啃着饼说硌牙
吐出来看是半块元丰通宝
参寥子用扫帚量赋文长度
扫把穗突然分叉
写成"子由"两个狂草
秦七的玉佩掉在稿上
正好盖住洪水滔天四个字
黄九把赋文折成船
放在洗砚池里漂
墨字化开成微型的徐州城郭
苏轼读着读着
腰带自动松了
掉出三粒去年
抗洪时藏的沙
苏辙的笔迹在雨天发潮
洇出些没写出的心思
像汴河春汛时
水下纠缠的荇菜
笑笑先生托梦说
他画过这对兄弟
一幅叫《棠棣》
一幅叫《连理枝》
画轴被老鼠啃了
缺口正好是
徐州城墙的豁口
厨子把赋文当菜谱
炒出的莼菜自动
排成奏折格式
盐花停在兄唱弟随那行
秦七用赋稿糊风筝
线断时飘落的碎片
都变成微型《黄楼集》
被蚂蚁搬进苏轼的旧靴筒
黄九在赋文背面
画苏轼抗洪的英姿
画着画着墨猪
拱倒了纸上的虚拟堤坝
小童把赋文卷成筒
对着说秘密 回声里跑出
少年时的苏辙
在纱縠行背书
五更时苏轼发现
赋稿的装订线
是自己当年 在凤翔编的
那根麻绳
晨光中整篇赋立起来
变成座小黄楼
门楣上刻着大苏小苏
那只总捣乱的花猫
把赋稿抓成筛子
每个洞眼都漏出
不同的月光 照着兄弟俩
二十年来写的所有家书
10. 瓦当想回黄河去——苏轼黄楼赋
苏轼写赋那日
黄楼的瓦当集体叛变
长出鳞片要游回黄河故道
参寥子数着木鱼节奏
发现鱼嘴含着
去年抗洪时
苏轼掉落的半根指
厨娘把赋稿垫在蒸笼下
蒸出的炊饼自带
水来非吾过的朱批
小童啃着啃着
啃出枚生锈的河工钉
秦七用赋文折纸船
放进洗砚池试航
墨字化开
游成当年围城的鱼群
黄九把黄楼二字
刻在冬瓜上 瓜瓤自动排列成
元丰元年的星象图
苏辙寄来的批注
被蚂蚁搬去补西墙的裂缝
搬着搬着就排成了
《栾城集》的目录
笑笑先生的墨竹图
在赋文旁发抖 抖落的竹叶正好
盖住奏折里劳民伤财四字
厨子把赋中典故
炖成杂烩汤 阳侯之虐变成
浮在汤面的猪油星子
参寥子敲着空钵念经
钵底渐渐浮现
徐州百姓的脸
每道皱纹里都游着一条鱼
苏轼写到半夜 发现毛笔分叉
岔开的毫毛各自
写出不同版本的治水策
秦七的玉佩掉进砚台
捞出来时刻着水能载舟
背面多了道 决堤的裂痕
黄九用赋稿糊风筝
线断时飘落的碎片
都变成微型堤坝
被孩童捡去挡蚂蚁的洪水
小童磨墨时睡着 梦见自己变成
苏轼奏折里的数据
在户部账册上跳踢踏舞
五更时黄楼突然
矮了三寸 原来地基下
沉睡着当年 堵决口的石
晨光中赋文自动
卷成筒状 变成微型黄楼
门楣上苏轼的题额
正往下滴 元丰三年的混浊月光
那只总偷鱼的花猫
今天叼来半块 河神庙的瓦当
放在苏轼枕边
瓦上残存的风调雨顺四字
正被猫舌慢慢舔成水旱从人
苏轼写完最后一笔
发现砚台里 站着个微型自己
正用头发丈量洪水深度
黄楼倾斜 露出地基里
埋着的九百九十九份
没递上去的赈灾请
屋檐的冰溜子 开始往下生长
要接上当年
洪水退去时留下的水
厨娘把赋稿灰烬 撒进菜畦
长出的萝卜
都带着奏折的 参寥子说他在
苏轼的鼾声里
听见了未完待续的
《后黄楼赋》
秦七和黄九打赌
谁能先背完整篇赋
赌到立春那天 黄九的胡子上
结满了赋里的虚
苏轼洗笔时 整条汴河突然
倒流回 元丰元年
那个决堤的午
小童在赋稿背面
画满乌龟 每只龟壳上
都刻着不同的治水方
五更时月亮 卡在赋文的韵脚
苏轼用牙签 剔出来的光斑
正好补全当年奏折里的雨水
晨光中整座黄楼变轻了
原来每个字都带着
九百个徐州百姓的叹
那只跟了苏轼
十年的老狗 今天突然
对着赋文狂吠
原来它闻见字里行间
还藏着当年洪水
带来的鱼腥
2024.6.2于海南创意文学院小禾写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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