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切片之旅居在郑州（组诗14首）

黄河
 
一、
 
这一段黄河，是郑国的口音
血脉仍旧在土地里流淌
 
两岸的倾圮仍旧，黄沙仍旧
河水在滚滚沸腾中仍旧
 
固沙的杨树林在盛夏中败退
野花的胸腔被按在水下
 
警戒告牌的脚踝陷在沙粒里
一截土路失去了向前的下半生
 
徘徊在沿堤的健康步道上
危险都被堵眼的绿色遮蔽掉
 
停车场旁有家黄河鲤鱼宴
你在思索生焖、红烧还是糖醋
 
二、
 
抛却联想，这一条大河并无本质不同
都是大地的裂隙被水流注满
 
这一片向东的浩浩荡荡不舍昼夜
将妨碍她的，都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决定驱车来望她，导航里浅蓝色的水纹线
像额前的细眉毛，打理肯定不费劲
 
站在堤边，这条森蚺巨蟒体型庞大
谁能准确地捏到她的七寸
 
她在这片平原上爬行了这么多世纪
两岸洒满了她蜕皮后的城市鳞片

 
沿熊儿河散步
 
沿着河畔，我走了好远
净是些我喊不出名字的水鸟
生活在岸边的菖蒲丛里
我能闻到那潮湿的禽类趴窝的气息。
与其中一只，我们对视好久
我知晓，我再向前跨步
我们就会丢失信任，它展开翅膀
飞到对岸去。还有我好奇
一茎草秆有多好的腰力
可撑起一只水鸟充满弹性的身体。
麻雀却不怕人，泥路上蹦来
又蹦去，成群的它们
说着本地方言，该是谴责我
未经申请就闯入其领地。
 
岸边竟是未完工的水泥楼群
在这里，世界还未被城市捕获
成它的一部分，原始的
野性还存在。夹竹桃开成一排篱笆
凌霄花爬满一条长廊，起伏
仿若红色的山脉，细碎的白蝴蝶
是随手扔掉的碎纸片，飘浮。
生殖还是一件人生大事
野鸭在桥下踩蛋，蜻蜓在
水面交尾，避孕套在建筑垃圾中
闪星光，酢浆草旁几对
新人，在拍结婚喜照。

 
沿七里河夜跑
 
跑步者将精力兑换成疲倦
好安享黑夜的原义；每一位
揽河面自照者，都会生出
凝固的自我；此刻，与青蛙共同
跳进河水沐浴的，是月亮
是光年之外的不计星子
淤泥在河底呜咽，词语串成
冒泡的句子；一河的水草
借拦网爬上河堤，气力用尽
躺着奄奄一息；飞云低回
高压钠灯下织出聚众的簿网
兜起谁？都是一场失败的捕捞
蝙蝠借来闪电的身体，在
你的耳边展开霹雳；还要跑很远
才能抵达烟火包裹的桥头
西瓜在那被劈开多汗的头颅
花生与毛豆被迫分裂自己
牛羊借酒精，完成灵魂的转生

 
尚座商场代字行
 
会员价九块九，可购得美式咖啡一杯
傍着铁艺桌椅，牛皮座垫上歇下来
 
雨意浓淡适宜，自商场的檐角望去
雨滴是谁抛洒的豆子，一萝萝地掉落
 
行人各自打伞，在圆周下获得干燥的好情绪
呷一口，在舌尖你咂着它的苦涩
 
霓虹乍起，水中世界闪着清脆的光亮
每个主角都可在水洼中找到自己的孪生兄弟
 
晚凉沿着腿脚爬上身体，雨意漫漶
捧起热络的咖啡，白云时时挂着，在杯沿

 
大卫城
 
广场上，嗓音嘶哑的黑人吼着节奏布鲁斯
水泥板的地震从脚掌电流般爬上全身
 
茶饮品类在地下一层如盛夏的月季绽放
水被时代的化妆术整容，染色、填料改变体味
 
女士们都勇于探索白大腿的展览七十二变
男士们都追求风火轮的高科技舒适理念
 
世界在扶梯向上的旋转中，露出他的14层牙床
有理由相信消费的舌头会卷走你的理智
 
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猎场，欲望长蛇逶迤
很侥幸从它的凝视中逃脱，未被捕获是金钱的仁慈

 
卖卤味的挑担人
 
鸭脖、猪手与莲藕片
都担在他肩上
覆盖棉白布的箩筐里
 
午餐时，绕着聚龙城小区
他左脚追右脚
绕了一圈又一圈
 
一条求生路
被他担在黎黑的瘦肩上
 
扁担在一颤一颤中
伸向远方
也退向后方
 
落下碗筷，在燠热中
我想起莫比乌斯环

 
蹲着吃饭的泥瓦工
 
挂在他后鞋跟上的一块泥巴
还是掉了
 
悬崖边
一手扯着草根的人
还是掉了
 
那一声啊
在鞋底的挤压下
碾成了灰

 
拾荒的老妇人
 
一路颠着跑
她过来了
 
不想将隐私
拱手让人
我说：袋里是厕纸
随手扔进垃圾筒
 
悻悻地
她后退至女贞树的阴凉下
 
走出去很远
回头瞥
她将我隐藏的组分
都扒出来
摊平在阳光下
 
她应该是相信
粪土里也可开出鲜花的那辈人
 
9号楼在我们之间投下沟壑
阳光无法填平

 
电梯清洁工
 
慌忙地
她窜入电梯
将左手喷壶中的酒精
转化成一场雨
落在按钮上
随即用右手的抹布
将潮湿的平面
一旋而干
 
清理过程很快
在我还未摁下按钮
将自己送给
生活以前
 
慌忙地
她窜出电梯
在厢门即将闭合的缝隙里
看到她
与拖把扶着彼此
像个人字

 
铺路工
 
施工的路旁
总会多出几块
午休的砖
 
与码齐的灰色水泥砖相仿
只是他们巨大
会被落日搬动
 
自城市搬到乡下

 
读报纸的老年人
 
把健康导报上的字
都用嘴
转换成语音
才算是看完一则新闻
 
把语音再
转换成
摔报纸的动作
算是他的读后评论

 
哄孩子的老年人
 
五岁大的小妮子
骑脚踏车
骑到花坛东
骑到花坛西
如果奶奶牌刹车不顶用
她将遭遇人生
第一次车祸事故
 
半打男孩子
踢皮球
踢出小区大门外
扑剌剌
像一群麻雀
落到院外的甬路上
 
爷爷们坐着石条凳
交换彼此近况
落日从他们倾听的一侧
滑下去
有几根光线走得慢
就留在了鬓角上

 
扫落叶的环卫工
 
撩几下扫把
他将秋天聚拢成
一座小丘山
 
撩几下扫把
他将小丘山
收进铲车运走
 
客文街上排着
许多小丘山
 
他是愚公
他是会移山的人

 
煅炼的老人
 
公园里，一棵油松的皮肤
被老人用脊柱
按摩地光滑且细腻
 
每天清晨，老人都会按时来赴约
这亲密的身体关系
让老人相信自己还结实
 
久而久之，有一条看不见的红线
拴在老人的脚踝
与这棵油松上
 
在一众油松中
也只有这一棵
让老人有了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