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处呼吸（组诗）

雨镜
 
天似灰暗蛋壳
雨如丝线，从胶状云层垂下
脚下，石头长满青苔
雨水，漫过脚趾，义无反顾流向悬崖
 
相信雨丝是布道福音，逐流而下
哪怕粉身碎骨
凝它如尘世苦泪，便盘桓成渊
这天空的脐带，牵着光芒
又链接黑暗
 
你身似落叶，在雨镜里穿行
看群山跪倒，剑爆峰峦
金黄麦浪迎接雪花
草原上的花海突然没入沙漠
 
那些开门的、行走的、骑马的、飞翔的邻居
表情冷漠；他们的微笑或问候
像花开
也像花落
 
雨镜里的宫殿，刀剑闪过寒光
圣山上的金光瞬间寂灭
你看见自己的脚趾，倒悬在星空
流水依然流去
却不知流向了哪里 
 
 
在低处呼吸
 
不再执着于跃过龙门
不再执着于游进大海
作为鱼类的痛苦，不再囿于没有出口的池塘
没有回头的河流和带电的网 
 
我想换一种思维，把自己变成泥鳅
躲污泥中生活，即使
天旱无雨
我也能轻松呼吸
 
在雨水中，在草丛里
抬起头，看一米天空，白鹭慢飞
我已不想做挺拔的白杨
在春天里喧哗，在冬季伸出剑戟搬的枝丫
 
弯下腰来，季节的风和湿渗进了骨髓
岂是一张膏药就能治愈。河边的构树
年年开着不显眼的花，结着灯笼绒的果实
几只鹧鸪和野鸭聚在它的怀中
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
 
借着闪动的香火
终于看清了佛的微笑
在香灰散落间渐渐暗淡
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我无力执着，无法执着，无需执着
 
一个多么形而上的偶然
成为别人瞳孔中投影，在一念缘起中明灭
一念缘起中重生
重塑自我
 
一株草，一朵花，一阵风，一片雪
是你，是我，是生活 
 
 
竹子
 
有人随手将它丢在墙角
有人刻意植于窗前
有人画它于纸上
与明月为伴
 
有人拿刀劈开，编成虾篓
有人钻几个小孔，让风唱歌
有人已经化作云烟
竹子为每一份爱都设置了一节空间
 
装心、装诗，装不与流水争先的思念
 
 
梦
 
有急促的脚步
敲打门窗
 
有人偷走了我的血液
制成咖啡换取邻居信任
 
雨水从脚趾间流走
阳光照亮一大片粉樱
 
河边，一只白鹭叽叽喳喳
谎言正在深入人心
 
寒风吹过，草木依然葱茏
这不似春秋，也不是寒冬
 
成群的蚂蚁结队觅食，有人
对着天空吹《百鸟朝凤》，为时间送终
 
一缕光撕开梦的伤口
路边的落叶被鲜血染红
 
树梢仍有几片坚强泛黄的叶子
与一群麻雀讨论人生

 
真相
 
如果真相是一棵树，她只存在于某一时间之内
种树人的意识之中
许多人都会忽略她的存在
在描述时，胡言乱语
 
如果真相是一轮月，她只存在于一口清澈的井中
只有猴子，在用竹篮打捞证据
对于水中的鱼儿，月亮是一触即碎的幻像
美丽轮回中的希望
 
真相在玻璃墙之内，也在雷雨击不破的玻璃墙之外
在内心，在虚妄
在脚步声中
 
一株草无法触摸云朵
一只鸟无法穿透云层
仙人掌的根也抵达不了地心
它们都在努力，用生命向真相靠近
 
 
拴马桩
 
不再固守于门外
固守高门大宅
也可以零落于院内廊前
花草树旁，让马蹄声踏碎一地月色
 
 
车已经隐入地下
院内仅供人与草木享用
狗须上链
牵引，任项圈勒紧驯服的皮毛
 
狮子仍屈尊于一掌之地
骄傲略显落寞，孤寂
儿童偶尔抚摸它光滑的头颅
凹痕便有阵阵嘶鸣响起
 
栓马的石柱，已找不到半截缰绳
二维码扫不出昔日王谢堂前的燕影
作为装饰
象征
温柔的狮子，不再背负使命

 
遇见
 
你我相遇在山巅，在一座很小的山巅
黑色底片夕阳中显影
又在夜色里消散
 
你与我在一朵云里相见，在一滴雨中凝聚
滴落在一株春天玉兰花蕊
这大好河山，便清香四溢
 
在遥远的唐古拉分离
在马里亚纳海沟相遇
你不是泉，不是江，我不是溪，不是河
容解了太多盐水啊，已不辩你我
又怎辩你我
 
在脚手架托起的月牙上
一叶扁舟满载的清辉中
一曲笛音，一段鱼鼓
莫愁湖的荷花，一夜间点燃七月
照见你我，也照见这世间
 
 
百子莲
 
“诗，发在哪里不是发啊”
就像这株紫色的百子莲
在新著的小院落
一个人造“明月松间照”的水池边
松枝下，她开得无忧无虑
生的绿意慵懒
 
明月和清风都曾予她便利
深夜，大片的幽静由她独享
七月，不耐严暑的人都躲进入空调房中
难得与她坐在一起
共饮一杯过廊的轻风
 
立秋之后，许多草本植物都在筹备果品盛宴
百子莲依然孤独得冠古绝今
独守一隅，片片花瓣沉入池中月色
以至我询问了许多新晋邻居
都叫不出她的名字 
 
 
月光下 
 
人群，突然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月光
 
想起你，桂花树就开花了
米黄色的花朵，闪着幽光
 
月光一下子
安静了
下来
 
我也安静了下来
 
 
我曾无数次将自己埋进绿叶
 
一片绿叶悄然落下
在这个无声无息的盛夏
风中传递着遥远的寒意
谁还能想起叶片上刻下的名字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没有人知道她将飞向何处
那闪烁的光芒曾在我心上开花
就像凤尾花开在寂寞的盛夏
 
我在天幕上写下的一行行诗文
被行吟的大雁捎去了远方
春来秋去，雪落大地
几朵梅花在寒风中吟唱
 
亲爱的朋友，这是我们心海里的孤岛
是我们的故乡。
在许多难耐的夜里，我总是
一遍遍将自己埋进这一片浓绿的叶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