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芳主编的《越过群山与海》新书发布座谈会
——与会者发言专辑
一、主办方、主编和主持人
欢迎词(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长蔡维忠)
大家好,我是蔡维忠。欢迎大家来参加小说集《越过群山与海》的新书活动。当我看到这本书的作者群时,第一反应是惊叹:哇,这是一串响亮的名字啊!感谢主编解芳把这些很有影响力的海外女作家汇集在一起,使得我对于这个群体有了更全面的了解。读完这些作品,我有两点体会。
第一,关注海外和当下的生活。作品主要表现当下的中产阶级,特别新移民,在精神上的困境,这是进入中产阶级后产生的新问题。而以前的移民文学更关注人们为物质,为生存而挣扎和奋斗。即使是非移民题材,也不可避免地打上海外作家的烙印。这个特点,对于我们海外作家这个小群体来说也许不稀奇,但是放在整个中文文学的大世界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第二,关注平凡、普通、甚至琐碎的生活,不再强调非凡,刻画典型人物,营造动人的故事。传统文学追求非凡,即平凡生活中少见和不见的故事。对比之下,平凡有什么优势?平凡代表更多的可能,更广阔的题材;平凡人的故事更贴近现实,接近真实。
除了体会以外,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如何将平凡升华为审美?平凡代表除了上面所说的更多的可能,更广阔的题材外,也可理解为常见,熟视无睹,虽然各自独特,却不为大多数人所关心。这是平凡带来的困境。问题是,如何在平凡中突围,找到美感,获得升华?
第二,如何吸引读者?传统文学鲜明的人物和可歌可泣的故事吸引读者。这种审美现在改变了吗?改变肯定是有的,但论人数,恐怕没有那么可观。严肃小说的竞争者,如影视,如网络上的仙侠故事,仍然以典型人物和动人情节吸引着许多受众。这些受众数量巨大,说明虽然时代变了,传统审美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在这样的情形下,是面向广大读者,把作品写得更有吸引力,还是探索新途径,引领新审美,培养新型的读者呢?这是另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或许有些尖锐,因为我没有答案;但又具备普遍性,因为很多人恐怕有同样的问题。相信许多作者已经做过探索,并在作品中有所呈现。今天,期待除了作者外,在座的评论家和学者也加以讨论。最后,预祝新书活动成功,谢谢大家。
主编解芳(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语言文化系副教授)
各位朋友、各位老师,大家好!今天非常高兴能在这里介绍这本《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作为这本书的主编,我想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为何要做这本书,以及我在编选过程中最深的感受。
首先,为什么要做这本书?近年来,国内文学刊物越来越多地刊登海外华语作家的作品,不少出版社和杂志也开始推出个人专辑,设立“海外文学”专栏。2023年,我曾为《红豆》《黄河》两本杂志编辑的“北美华语小说”专题撰写评论。当时我发现,越来越多旅居海外的作家在默默地写、持续地写,而且写得非常扎实,有深度,也有突破。
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把这些写作者的声音集中呈现出来?特别是那些女性写作者——她们长期生活在语言、文化、身份的交叉点上,却始终坚持用中文写作,讲述自己的世界。她们的存在,本身就值得被更多人听见。
就这样,我开始着手策划这本书。我联系了十二位来自北美、欧洲、东亚、东南亚的女作家,她们年龄不同、背景不同,创作风格也千差万别。有的在拿文学奖,有的在做语言实验,也有的刚刚重新拿起笔,从沉默中归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特别要感谢顾艳老师的支持,她不但推荐了许多优秀作家,还帮助我搭建起许多宝贵的联系。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本书的完整面貌。
其次,这一代女作家在写什么?我们过去谈“海外文学”,常常停留在几个固定的关键词,比如“乡愁”“漂泊”“文化冲突”。但这一代的女作家早就不满足于这些主题。她们的写作视野更开阔,语言更从容,关注点也更具体、更复杂。
她们写的不只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而是“我如何生活在当下的世界里”,以及“我怎样用中文回应这个世界给我的挑战”。她们书写身份的张力,也处理婚姻、代际关系、疾病、身体、创作伦理,甚至城市景观中那种说不出口的孤独感。
她们的故事可能发生在美国东部和南部、东京地铁、马来西亚小镇或德国疗养院,但她们依然用中文叙述,用母语记录,用自己的节奏说出一个“在异乡如何继续思考、继续生活”的答复。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些作品诞生于海外,但大多在中国大陆发表,读者群也主要在国内。她们的写作,恰恰发生在一种文化错位的交界点上——不是“回望故土”,而是“身在异地,以母语回应”。她们既写远方,也写自己;既在写异国生活,也在挑战中文表达的边界。
我特别想强调,这本书不是简单地将这些作品“归类”为某种文学标签。它更像是一种定位:她们在写作,也在发声,在为自己的群体争取空间,在为中文写作争取新的可能。
做这本书,对我来说,是一段学习的旅程。我非常感谢这些作家愿意把作品交给我,也愿意接受我作为读者、研究者所提供的“编排与注解”。我们之间并不是谁解释谁,而是一种双向的理解与合作。
最后,我相信,《越过群山与海》不是终点,而是一次起步。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这样的写作者加入,也希望有更多评论者、读者、研究者真正关注这个写作群体,愿意倾听她们的声音,进入她们的文本世界。
出版人刘雁(美国壹佳出版社社长,总编辑)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刘雁,壹嘉出版的创办人和总编辑,也是《越过群山与海》的编辑。非常高兴在今天,和大家一同见证《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女作家作品集》的发布。
这本书收录了十二位当代最具代表性的海外华文女作家的小说作品,她们分布在美国、日本、英国、德国、西班牙、马来西亚等地。她们的生活背景、成长经历、文化语境各不相同,在写作中,展现出各自的独特思考维度与多元视角。
这些作品的题材极为广泛,从亲情与故乡的深情凝望,到异国社会的冷暖人生;从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到奇思妙想与梦境再现;从传统中文的深厚底蕴,到现代写作的形式探索。她们用各自独特的笔法,建构出一个又一个跨越边界的文学世界。正因如此,每一篇小说都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阅读惊喜。
我想特别指出的是,这本书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文本本身,它更代表着一种持续的文化书写与女性声音的传递。在今日这个信息高度流动的时代,能够沉下心来倾听这些女性作家细腻而坚韧的讲述,无疑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必要。
壹嘉出版在海外深耕十年,一直致力于打造华人社区文化思想交流空间,文学和历史是我们最重要的两个出版版块。作为立足海外的出版社,壹嘉出版始终关注具有深度、品质与多样性的中文写作,尤其希望通过出版的方式,为身处海外的中文写作者提供一个能够交流、沟通,和能够被看见的平台。我们相信,语言不止于传达,文字也不止于记录,它更承载了身份的延展、经验的沉淀与情感的连接。
感谢解芳副教授的编选工作,使我们面前能有这部美丽的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集;感谢她的努力,使本书的出版成为可能。感谢十二位作家的信任与投入。感谢南希的主持,感谢Virgina军事学院、北美中文作协、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的助力,感谢从公仲到胡大卫等各位学者的鼎力支持。愿这本《越过群山与海》不仅是一次文学的阅读之旅,更是一次彼此理解、共鸣与激励的文化相逢。谢谢大家!
主持人南希:(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会长)
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各位朋友,感谢各位的光临。今天是解芳主编的《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文女作家小说选》线上新书发布会。发布会是由美国维吉尼亚军事学院、美国壹嘉出版社、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和我们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
我叫南希,来自纽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娥眉月》和《足尖旋转》,现在是纽约女作家协会会长。很高兴做主持人,今天主办方请到了书里的八位作家来跟大家分享,还请到了91岁高齡的公仲教授,他是海外华人文学的开拓者,是一个为了文学不知疲倦的人。这里聚集了顶尖的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学者教授,和著名的汉学家、翻译家,以及强大的海外女作家阵容。真是群星荟萃。大家的发言都很诚恳,准备充分,言之有物,每个人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思想碰撞、火花四溅,精彩纷呈,我也受益匪浅。
正如解芳教授刚才所说的,“早期华文文学与文化传统中,女性基本上是被排除在外的。一直到二十世纪初,女性创作才蔚为风潮”。回首百年沧桑,纵看百年耕耘;海外华文文学的历史长河,对外是,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战”、“交融”中递进成长,对内,则继承了“五四”新文化所开创的面向世界的精神源流。随着时代发展,必然造就一代新的移民文学。而今,解芳教授编的这本选集,收录了当代海外重要华文女作家的小说共十二篇,题材范围、人物类型,以及笔法风格,都各有特色。这本书引起了著名学者和研究者的重视,这是我们这次会议的亮点!
二、与会作家(按姓氏拼音排序)
(美)陈谦:各位师友好!读者朋友们好!很高兴能有机会在这里跟大家见面交流。感谢解芳教授和顾艳女士组织选编了这本《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并感谢刘雁女士的壹嘉出版社使这本小说集得以顺利出版。
小说集收入了我刊发在2023年第三期《花城》杂志上的中篇小说《是时候了》。这是我在疫情中写作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在“某历史时期”中破碎家庭里的老父亲和柳琼、桂琼两姐妹,带着历史在各自的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和家庭的秘密,一路走到疫情爆发时代。姐妹俩在与行将离世的父亲面前,在必须道别的时候,开时寻找出路——与往事道别,与自己和解,在宽恕他人的同时和被宽恕,在历史狭长的隧道尽头迎接一轮明月。
这篇小说是我波折最多的一次写作过程。虽然这篇小说本身,并不是写疫情的。疫情只是一个背景而已,但是在这特定的时期这样的设定,哪怕只是背景也变得敏感。再就是小说的另一个历史背景是“某历史时期”中的家庭变故,这显然又闯入了另一个禁区。这使得这部小说在《花城》经历了几上几下的发表过程,拖了两年多,等到宣布全面开放后才得以发表,而且发表的是删改后的“洁本”。我很高兴的是,《越过群山与海》里收入的是未删节的原稿,让比较完整的构思和表达得以呈现。
我也拜读了书中各位作家同行的佳作。书中收入的女作家们,有的是老朋友,有些虽久闻其名却还没有机会读过的作家,因为这本书的出版,我终于有机会拜读了各位的佳作。大家来自世界各地,背景不同,经历各异,从不同的角度呈现了各自对世界的理解,对我多有启发,这样的机会是很值得珍惜的,我也从她们的作品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大家!
(日)陈永和《越过群山与海》是“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小说选”前面有七个字,含三层定义,即一海外,二华语,三女作家,这让我想起现代医院五花八门的科别分类,除了传统的内科、外科、五官科等,有了呼吸科、消化科、心血管科、神经内科、普外科、骨科、肿瘤科、内分泌科、风湿免疫科等等等等。这令我去医院前踌躇不已,我得先把自己的病归类,但有时候,我的病我自己归不了类,要是身体上的毛病自己都能轻易归类,那还需要那么多医疗咨询和医生吗?所以进了医院,我经常不知道该往哪个科室走。
一种归类就是一种限制,划线,你只能在圈子里跳舞,跳出圈外你就违规,就被OUT了。两个问题,写作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能从写作中得到最多的是什么?不知道别人怎样,对我,写作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头脑放空、任意驰骋的自由,一种在人世间得不到的自由。我能从这种自由状态的写作中,获得最多的即是一种从任何其他事也得不到的身心愉悦。这是我愿意写作的终极原因。
没办法把自己归类。要是一个写作者,在写作前把自己归类,还不止归一个,二三个甚至更多,他或她还能写得动写得好吗?本来归类只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认清这个世界,但有文字后的这几千年,人在归类上越走越远,越走越窄,到现在已经被归类捆得死死的了。但不归类人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看不清楚人(虽然归类了人也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和人,甚至更糟,但归类越细,人会自以为越来越接近看清楚)所以人只能归类,在归类的途上越走越远。这是很绝望的一个矛盾,但无奈,我们都是人,都只能顺流而下。以上是题外话。最后,感谢顾艳老师和解芳老师为这本书付出的所有努力。
(美)顾艳:大家好,我是顾艳。非常高兴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也感谢在座的各位老师和朋友们的支持。我写小说已经很多年了,但在2011年初,我完成长篇小说《辛亥风云》的写作后,就停笔小说创作了,一停就是十年。2020年夏天,因为疫情,也因为积压太久的表达,终于找到了出口,我恢复了写作。
这次收录在选集里的中篇小说《楼下》,是我回归写作后的其中一篇。它讲的是一对性格极端不同的男女:女主人公安米强势而自信,男主角则胆小、颓废。我借这个故事来探讨,当我们身处在一个竞争激烈、强调适者生存的社会时,我们该如何做选择?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人?
回归写作后,我主要以海外移民题材为主,原因很简单,我就是一个住在海外的写作者。我2009年前后,曾在加州硅谷生活过几年,那是一个充满创业梦想和技术神话的地方,也是一个文化碰撞特别强烈的环境。后来我在弗吉尼亚莱克星顿住过多年,再后来我就一直定居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首都华盛顿特区政治氛围浓厚,同时也是多元的、复杂的,有来自全世界的移民和文化。比如,今年1月,我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唐人街上的女人们》,就是以我在华盛顿特区的生活经验为基础,重构了一个中国作家眼中的唐人街——它不是某种既定符号,而是一个复杂而流动的空间,有血有肉,有希望、也有失落。
近些年,我还发表出版了写海外题材的中短篇小说,主要思索华人在北美社会的命运,揭示移民社会中,人们心灵深处最深刻的孤独。另外,我对海外移民题材的写作,始终持在场写作的观点。我认为只有以在场经验、中国视角,才能表达出某些关于中国、世界或人类的深刻主题。当然,我也用回望的方式写国内题材,回望中就有很多距离产生的思考和哲学的美感。比如我将在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丛林之歌》,就是写有关国内企业改革的。
对我来说,写作不仅仅是表达,更是一种安顿。我认为,在不断变化的时代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相信,小说是一种独特的方式,它可以为那些边缘人、沉默者发声;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它可以记录、可以理解、可以留下温度。
今天,这本解芳主编的《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女作家小说选》,聚集了十二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女作家。每个人的写作,都扎根于自己的经验与土地。我们来自不同的背景,却在语言中找到了共鸣。我和解芳组织了这样的一个平台,把12位女作家连接在一起,让我们的故事能够越过群山与海,被更多人听见。由此,我们也感到非常欣慰和感恩!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日)黑孩:近几年的写作,几乎都是在日的生活,但有两个中篇不同,一篇是《百分之百的痛》,一篇是收在这本文集里的《那么多的日子》。两篇的共同点就是都写到母亲。尤其这一篇写的是一个与母亲团圆的故事。在这里我引用马兵老师对这篇小说的一段评论文字:主人公因为遭遇婚变,从日本回到家中,想在与亲人的欢聚中疗愈伤痛,所以把一家人凝聚起来吃了团圆饭,但遭遇更多的却是亲人间的各种计较与怜惜、心结和心酸。短短的三天里,穿行在过往与现实、妈妈的旧房子与新房子、生与死、缱绻和决绝之间,那么多过去的日子在姐妹、兄妹、母女、夫妻间的言谈间提起和回忆。而当主人公再度选择离开的时刻,内心已经理解和原谅了每一个人,对母亲绵长的爱意更是心生不舍。
其实我母亲去世有二十年了,而我也有三十年未曾回国,所以小说写的并非真的现实。这篇小说缘于我反复做过多次的梦,梦里我母亲总是很冷淡我,甚至不给我饭吃。每次从梦中哭着醒来,我都会感到非常困惑,因为我母亲真的对我非常非常好。这种梦做的次数太多,于是就有了这篇小说。也许正如马兵老师说的:或许因为人间大多的感情指向相遇,唯有亲情注定是一场离别吧。
(英)虹影:我知道这本书,出版的经历有特别多的辛苦。加入这本书的那个小说是很早以前写的,是一个系列的,就是把古代的一个特别短的、一个短篇内容,把它扩充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其实,写作对我、对每一个作家来说都是不同的经验,对我自己而言的话,就是可以回归到我在重庆的成长经历,就是在那样一个特别阴霾、看不见任何希望,然后很少出太阳的这么一个环境里面长大,就是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嗯,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在一个什么情况下嫁一个人,或者是会成为一个母亲或者是一个妻子。不知道,就是对未来的那种不可估量的那种,就是那种一切都在不可能当中,但是就是因为文学或因为写作才使我成为现在的我。
就是说,文学让我看到了不可能当中的可能,使我既定的命运当中那种可变性,就是朝自己预知的方向前行。所以在这一点来说,就是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从写作第一本书。嗯,从诗歌、散文、小说、长篇,然后剧本,成为比较跨界的作家,因为我做摄影,做美食,做电影。这个我认为对作家来说是完全可能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说到女性面临的困境,女性会比别的人多得多。她们在这个世界上不被看好,不被支持的;不管是做教授、作家,还是导演,还是做别的,任何一个女性,她在这个世界上面临的困境或出路,是比别人多的。那么就是今天呢,因为在会议上,我特别希望大家多多关注女性导演、女性作家、女性创造者在这个世界上所肩负的责任和义务。谢谢。
(马)黎紫书:这本书有个副题──“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海外”是相对于“海内”这中心的视角而存在的吧?就用这个眼光看,作为马来西亚人,只要我以华语书写,即便身在母国,我也确实就注定了只能是个海外华语作家。这是一个非常吊诡的事实,如今我居住在美国,其中的复杂性就变得更大了,特别是最近这几年,我在写作上跟中国大陆有了更多的接触,而且我的大部分读者都在中国大陆──他们本在我眼中,是“海外”华文读者。
面对这些读者,我该诉说什么呢?是还要说马来西亚的故事吗?抑或是像顾艳说的那样,用一个海外作家的眼光去写移民生活?“移”也是一个带相对性的字眼,作为“移民”,我到底是从哪儿移到哪儿去了呢?是从马来西亚移到美国来呢,抑或是在语言的层面上,由中文区移到西方来。这个复杂性的扩张,使得我的书写面临了非常大的困绕。
自从几年前写完长篇小说以后,我就停顿了下来,想要好好观察,并且思考一下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现在的身份,能够书写什么,又“想要”书写什么。我承认这个停顿的过程比较长,期间我就只写了一个中篇,它就收录在《越过群山与海》这本书里。
这个中篇其实谈论的是海外华文作家的中文书写,其中以美国现有的一个英语移民女作家的作品,反思我们华文作家身在海外的处境,追问我们的书写应该着重什么。这是我自己在思考着的问题,目前为止还没找到答案。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一些建议,让我找到一个更明确的方向。
(德国)孙未:非常荣幸受顾老师和解老师之邀,在《穿越群山与海》这本小说集中呈上我的小说《在哥特兰岛》。感谢顾老师和解老师充满爱的付出,在历经了漫长的寻求出版过程中的波折和本书审美的反复打磨后,这部书终于以一种令我们都倍感惊喜的风格面世。
虽然时常写作海外题材,我其实是两栖的,我一半时间在德国萨尔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一半时间在我的故乡上海,两地写作。
当初来到德国是一个意外,原本是短期文学交流,疫情不期而至让我滞留在德国,不得不申请了大学念博士。虽然当初的生活非常艰难,心情低落与焦虑,现在看来却是写作者难得的生活体验。海外生存与生活的付出是一直生活在故土的人无法想象的,不仅是生活上的适应,更是精神上如何共情、融入与反思,这是一段心灵特殊的跋涉之路。为此我在业余时间还捎带阅读了一些接受审美和跨文化诠释的文学理论书籍,帮助我解释或者定义了我在异地写作或者用外语写作时遇到的一些疑惑。
在我此前的写作生涯中,我从未想过我会在异国他乡生活这么长时间,机缘使然,在经历了最初的煎熬之后,我看见了更广阔的群山与海。
(美)唐颖:夏日最后的草坪,村上短篇里的隐喻
比起村上春树的长篇,我好像更爱他的一些短篇,有几篇可以一读再读。像这篇《下午最后的草坪》,读过最多次,我甚至说不清是什么吸引我隔两年拿出来读一下。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小说里的“我”,利用暑假打短工给人剪草坪,烈日下推着剪草机,一份辛苦的工作,很多人坚持不下来,唯有“我”仿佛乐此不疲,其间提到恋人写来分手信,却没有表达心情,只是叹息原本打算带她旅行的打工钱好像没处用。
村上用了近一半篇幅描写失恋男孩的剪草过程,安静的夏日,剪不完的草坪,皮肤被七月骄阳烤得脱了三次皮。“我”如此全神贯注于手中作业,机器剪不到的角落,会用手工,费时也费力,因为常常弯下身而腰痛。但“我”好像并没有怨言,只是喜欢剪草坪,“干完后,院子印象整个为之一变。那感觉委实妙不可言,就好像厚厚的云层突然散开四下流光溢彩。”
作为资格最老的临时工,“我”有挑选工作地点的优先权。人们当然都喜欢去近处工作,“我”却总是挑最远的地方,让人费解却也说不清理由,不过是想去远处的院子剪远处的草,在远处的路边看远处的风景。
在该和女孩出去短游的美好夏日,“我”推着剪草机,脑海里推出清凉凉的海波和热辣辣的沙滩……而现实中的“我“脱去给汗水打湿的T恤,只穿一条短裤,身体像一片形状齐整的烤肉。
休息时“我”坐在樟树下喝放进保暖瓶的冷咖啡,打开带去的收音机转动旋钮听喜欢的音乐,然后仰脸躺下,透过太阳镜看透过树枝洒下来的阳光。
烈日炎炎下,草坪的绿色应该刺眼吧,那已经是我的代入感。每次读到剪草坪的段落,我总是会眼睛发热,一种确切的寂寞存在,仿佛和草坪一起铺满在这一大片灼热阳光下。
然而,初次阅读时,你不知道作者会把你引向哪里,剪草的过程好像已经充满隐喻。然后,情节来了,在最后一户人家,那也是“我”的人生最后一次为别人家剪草。女主人出现了,一个大白天在喝烈酒的女人,“我”被她莫名请到一间女孩的房间,也就是这家女儿的房间。“我”因此看到女孩房内的一切,她的书桌、床头柜、梳妆台,甚至女孩的衣橱和抽屉,一切都是有条有理,整整齐齐,除了桌上有一层灰,一个月量的灰,月历停留在六月。
女主人让剪草男孩试着评价女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朋友,却也是模糊的。我一直很难用言语表达读完这篇小说的感受,就像那间女孩子的屋子,书桌梳妆台衣柜抽屉,女孩所有的物品,都那么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但屋内光线晦暗漂浮着一层轻灰。以及,屋外烈日下炫目的草坪,无法释怀的场景。
(美)张惠雯:大家好,我是张惠雯。特别荣幸今天能和这么多优秀的女作家一起参与这个活动,也特别感谢解芳教授、顾艳老师为这本书的出版所做的努力。时间很短,我就不谈文学或小说了,我说一说自己的生活轨迹,因为这有助于理解我的小说里比较复杂的地理背景,有助于理解为什么我的人物有的在中国的县城,有的来自热带岛国,又有的生活在美国。
我出生于中国河南的一个县城。高中毕业后,我获得新加坡教育部的奖学金,到新加坡读书。自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毕业后,我仍在新加坡生活,前后一共在新加坡生活了十五年。2010年,因为我先生到美国做博士后,我们就来到美国南方的休斯顿,在那里生活了七八年,2017年底,因他工作的变动,我们来到了美国的波士顿。所以,我近年有两个小说集《在南方》、《在北方》,其中的故事背景分别是以德州为中心的美国南方,以及以波士顿为中心的新英格兰地区,人物群体则是当地的华人移民。
这种四处迁徙般的人生轨迹影响了我的文学。它不仅打开了我的眼界、我的心胸,让我得以了解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它也使我能够更好地回望我的祖国、我的故乡。这种回望或许让我看见一个始终生活在那里的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让我感受到一些他们不曾感受过的东西。所以近年来,我也以“回望”的角度,以“还乡人”为叙述者,讲述中国故事。诗人帕斯说过,只有浪子才谈得上回头。我想,只有游子才有个故乡,才谈得上回望。谢谢大家。
(西班牙)赵彦:我感谢顾艳老师和解芳老师,将我们这些海外女作家集结起来。
我本人不太喜欢“女性文学”这个词,因为写作身份是作品的“身外之物”,以性别为名总觉得这样的分类有居心叵测的用意。我更愿意的一种状态是,以女性的方式生活,以人的方式写作。虽然我意识到在文学里强调性别有不当之处,但实际上我本人却无意地以性别给自己的作品作了一个区分:我几乎所有的中短篇小说都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而长篇小说的主人公是清一色的男性。
这篇被收入《越过群山与海》的小说《风继续吹》也一样。真正的主人公其实是那名姐姐。我不知道这样的划分是否意味我的思考尺度随其长短成色也很不一样。例如,中短篇其实是一次不长不短的思考,在这样的思考中,我会显得更加本色,更是女性和感性的,因为故事要尽快一次性讲清楚,我很容易将最本真最直接最感性的我显露出来;而在长篇小说,因为篇幅允许,时间从容,我会更理性,想得更慢,更会思考一些深的和大的东西,我在我新近写下的几个长篇里基本上都是鄙视女性的,就是有女性角色也都是变形和微不足道的。我想我的身体里就有这样两个人,最深处是男性的头脑和灵魂,最外面则是一具女性的身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双性的,时而是个女人,时而是个男人。
现在大陆文学正在流行做女性文学、底层文学、地方文学这类有悖文学真正本质的分类,这种将作者身份凌驾于作品内容和作品价值的伪分类学其实是“反文学”的,如果真要对作者身份进行一个划分,我倾向于唐诺在他康拉德的一篇随笔里观点,作家应该分成以下这三类:一类是作品和作家一样聪明的,有学者倾向的、有自省习惯和对书写活动本身好奇而且总想一探空间的作家,如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昆德拉等;一类是直接以生命经验作为书写对象作家不如作品聪明的,如巴尔扎克、吉卜林等;一类是作品比作家聪明的,如安贝托·艾柯。我认为我属于第一类,我的作品既不聪明也不笨,但我本人与我的作品在同一智力水平上。
三、汉学家和海外华文研究学者
汉学家罗福林:我很荣幸可以参与这个会议。刚才虹影说到关于女性这个角度和个人经历的重要性,也是我想提出的一个点。另外,我主要是想从世界文学的角度,来看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之间的关系,和这本书里边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从开始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时候,我们是在夏志清教授的影响下,经常会想到“感时忧国”的情结(obsession with China),如何主宰了中国现代文学很多作家的作品。
再想到世界文学到目前为止以后殖民英文、法文写作为主,使得其他国家文化要翻成西方语言的文学被边缘化。但是这样边缘化的文学能在世界上更广泛的被阅读被接受时,一般是因为作家以“世界人”的视野来创作,而不仅仅是他/她自己国家/文化身份。
解芳序里写得很清楚,从开始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作家写了他们海外的经历,成为海外写作的基础,还是以中国文化视野为主题的。但是后来有一些现象,像序里边提出的60年代的台湾留学生学生文学,比较深入的就是讲到他们在美国或者是其他国家的经历,写出了他们的故事。我自己最近在研究的60年代,中国作家因为亚非团结运动到东南亚、非洲、中东和南美国家参加会议而写出来的散文和诗歌,往往他们域外的体验成为一种新的启发,而非中国文化因素比较多。所以扩大了中国文学写作的范围。
这样看来,《越过群山与海》的作品可以说挑战三种不同的偏见:因为是非西方的写作的,所以挑战以英法文后殖民小说为主的世界文学偏见;因为以女性作家为主,所以挑战大男人主义的视野的偏见;因为都是海外作家,所以挑战以国内的生活经验和文坛的特定视野的偏见。因此,无论从文学创意来讲,还是从文学社会学的含义来讲,本集子提供了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个新的文学发展的局面。这些作品具备这样的条件,成为比较有影响的世界文学作品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就说这些,谢谢。(作者单位:美国弗吉尼亚大学)
汉学家胡大卫:我很高兴有机会聊一聊《越过群山与海》这本书,这是解芳主编的海外女作家小说集,这本集子特别重要,因为这些声音往往会被全球读者忽视。在国际对话中,这本小说集里的女性声音,特别是散居在海外的女性声音,对于展示中国小说的活力和多样性至关重要。我热切希望这本集子最终能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让更多读者在自己的语境中关注这些作家和她们的声音。(作者单位:美国华盛顿学院)
公仲教授:我参加这种网上会议,已经第五次了,觉得每一次都很有收获。如果我要坐飞机或者开车跑,那要多长时间?根本没办法完成,我居然能够见到这么多人,听到这么多人的发言,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我认为这种方式可以不断改善,不断完善。另外,这本《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我们首先要感谢主编解芳博士和顾艳教授组织出版了这本书,她们做了极大的贡献。这个编书是一种奉献精神,是为大家服务的啊!她俩能够关注大家,把好作品推向社会是件了不起的事。另外还要感谢顾艳组织了这个让大家聚在一起的ZOOM线上新书发布座谈会。
这次我听到作家们的发言,有些谈到写作上的困惑,但我觉得一定要把写事和写人分开来。我们往往考虑写好这个故事,写好这件事,但是我觉得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最主要的区别就是一个写人,一个写事,仅仅停留在编故事,那还是属于通俗的;写人才能挖掘人性,才是人最深层的灵魂思想。(作者单位:南昌大学)
金进教授:《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是解芳主编的一本小说选,就这些优秀的作品,我进行一个不全面的扫描。首先是感佩海外女作家们一直在坚持写作,在精进自己的文笔,创作出这么多优秀的作品。像陈谦《是时候了》(2023)小说中的柳琼、桂琼两姐妹的遭遇,让人从当年《告别无爱的硅谷》中走出来,寻找到《是时候了》里面的有爱的硅谷,前者写出轨、离婚,后者写着亲人之间的临终关怀。陈永和《断裂》(2022)中的一以贯之的她的怀旧书写。
其次是女性私语化创作的细腻与珍贵,让文学每每回到文学语言、文字的本义。唐颖《树在树中老去》(2021)、张惠雯《黑鸟》(2022)、赵彦《风继续吹》(2023),都有着女性私语化写作的细腻,如张惠雯的风景描写、黎紫书的心理描写都是上乘之作。顾艳《楼下》(2022)的都市生活,黑孩《那么多的日子》(2023)里中产家庭的情感故事,虹影《我们互相消失》(2003)中一段情欲难掩的情感纠葛,其中作品中的尹的身上何尝不带有虹影的性格影子。
李凤群《路》(2019)有着余华《十八岁要原型》的风格。黎紫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2023)里面还是沿袭着她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的多声部写作,有着骆以军《遣悲怀》小说的风格,细腻。
最后一点就是视野的开阔,空间地域的纵横捭阖,展现住海外女作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知识性写作的特征。如倪湛舸《山中宫阙》(2022)展现出海外华人跨区域体验的优势,有非洲、西海岸、首尔。还有孙末《在哥特兰岛》(2020)中的文学桃花源。(作者单位:浙江大学)
朱文斌教授:在世界华文文学的版图中,海外华语女作家以其独特的视角与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幅丰富多彩的生活画卷。解芳老师主编的《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汇聚了十二位女作家的佳作,但是为什么用“华语”而不用“华文”我觉得值得思考。因为一般而言,“华语”偏重于口语表达,可以用于“华语电影”、“华语影视”;“华文”偏重于书面表达,所以一般为“华文文学”,是不是可以和中国大陆这边研究者统一起来,而不是“华语文学”和“华文文学”混用。这本小说选中的作品题材广泛、风格各异,其中对现代女性困境的展现尤为引人注目,为我们深入理解女性的生存状态提供了珍贵的文学样本。
一、爱情与婚姻:甜蜜枷锁下的挣扎
爱情与婚姻是女性生命中的重要主题,在这本小说选中,女作家们对其进行了多维度的剖析,揭示出其中复杂的困境。在顾艳的《楼下》、虹影的《我们互相消失》、张惠文的《黑鸟》等小说中,主人公的爱情与婚姻并非一帆风顺,她们在情感的漩涡中苦苦挣扎。传统观念对女性在爱情与婚姻中的角色定位有着深远影响,要求女性温柔、顺从、以家庭为中心 ,然而,现代女性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她们渴望在爱情与婚姻中实现自我价值,追求平等的地位与独立的人格。这种新旧观念的激烈碰撞,使女性陷入两难的境地。当她们试图坚守传统角色时,内心的自我追求被压抑,感到失去自我;而当她们勇敢追求自我时,又可能面临来自家庭、社会的压力与指责。这种困境不仅存在于小说中,更是现实生活中许多女性的真实写照。现代社会虽然倡导男女平等,但传统观念的惯性依然强大,在很多家庭中,家务和育儿的重任仍主要落在女性身上,女性在追求事业与个人发展时,往往会受到来自家庭的束缚,难以在爱情、婚姻与自我实现之间找到平衡。
二、事业追求:荆棘丛中的艰难攀爬
现代女性对事业的追求同样面临诸多困境。在唐颖的《树在树中老去》、孙未的《在哥特兰岛》等作品中,我们看到女性在追求事业的道路上布满荆棘。职场中的性别歧视是一个突出问题,尽管女性在教育水平和工作能力上并不逊色于男性,但在就业机会、晋升空间等方面,仍常常受到不公平对待。一些企业存在着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认为女性在工作中可能会因为生育、家庭等原因影响工作效率和稳定性,从而在招聘和晋升时更倾向于男性。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即便拥有出色的才华和能力,也需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同等的机会和认可。社会对女性的期望仍然更多地聚焦于家庭角色,当女性将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事业中时,可能会被贴上“不顾家”“女强人”等标签,这些标签不仅是对女性的一种刻板印象,也会给女性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使她们在事业追求中产生自我怀疑和内心冲突。
三、身份认同:漂泊灵魂的无处安放
对于海外华人女性而言,身份认同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困境。黑孩的《那么多的日子》、陈永和的《断裂》等小说中,我们看到她们身处异国他乡,既难以完全融入当地社会,又与祖国的文化和生活产生了一定的距离。语言、文化、价值观等方面的差异,使她们在异国面临着文化隔阂与身份认同的困惑。在当地社会,她们可能会因为外貌、文化背景等因素受到歧视或误解,难以真正被接纳;而回到祖国,又会因为长期在海外生活,对国内的变化感到陌生,产生一种疏离感。这种身份认同的困境,让她们的灵魂仿佛漂泊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归属感。尤其像刚才黎紫书所说,她们在两种文化之间徘徊、挣扎,试图寻找一个平衡点,却往往陷入更深的迷茫。这种困境不仅影响着她们的个人心理,也对她们的生活和事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些作品中的女性并非是被动的受害者,她们也在困境中不断挣扎、反抗,展现出坚韧不拔的精神和对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她们或勇敢地挑战传统观念,或努力突破职场的性别壁垒,或积极探索身份认同的新路径。尽管这些反抗可能面临重重困难和挫折,但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让我们看到了女性的力量与希望。
《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十二位女作家小说选》通过细腻的文学笔触,深刻地展现了现代女性在爱情与婚姻、事业追求、身份认同等方面的困境。这些困境既是个体的遭遇,也是社会问题的集中体现。通过阅读这些作品,我们能更加深入地理解现代女性的内心世界,也能引发对社会性别平等、文化融合等问题的思考。希望未来,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与发展,这些女性困境能够得到有效缓解,每一位女性都能在生活的舞台上自由绽放光彩。(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院长)
四、对谈和互动,业界专家
白杨教授:欣闻《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新书发布座谈会今天召开,首先表示热烈祝贺!我因正在参加学术会议的旅途中,无法参加视频会议,就以书面发言形式做一个简短的发言。
新世纪以来海外华文文学呈现出异彩纷呈的发展趋势,有许多优秀作品在国内外重要的文学期刊发表,受到读者和研究者关注,其中海外华文女作家更是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正像《越过群山与海》主编解芳女士在序言中写的,她们用文字书写的绮丽世界,值得我们用心地阅读与对话。作为一部展示近年来海外华文女作家创作实绩的文学选本,这部作品选有两个突出特点很是吸引我,一是其学术价值,主编解芳是在海外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和海外华语文学研究的学者,她的知识背景和学术视野体现在选本选择的标准中,给国内研究者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照信息。作为跨域从事跨文化空间文学研究的学者,她是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在场者和思考者,她的文学经验有独特价值。
二是这部文学选本中出现的一些新作者和作品的信息,选本中有一些国内学者非常熟悉的作家的新作,也有几位是研究者以往不太了解的作者,她们并不是“文学新人”,但对许多研究者来说是新面孔。当代海外华文文学发展在时间之流中前行,我们需要关注其前行的动态与面貌,《越过群山与海》为这样的学术期待提供了研究范本。最后,再次祝本次新书发布座谈会圆满成功!(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会长)
梁燕丽教授:感谢《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文女作家小说选》的出版和分享,收录了那么多新移民名家名作,特别是中短篇新作、近作,读者有福,海外文学学者、教授有福了。特别是女作家的作品,让我等女学者女教授特别兴奋和振奋。
虹影老师的创作,我写过两篇论文,从上海故事到重庆故事,我都做了评论。我刚从女性的角度写了她一篇论文《成长的可能与不可能》,比较全面地研究她的《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不死鸟》《月光武士》等作品。《我们互相消失》构思独特。革命加恋爱,是早期左翼革命文学的书写模式,革命加身体,又是茅盾早期中短篇小说比较特别的革命想象,虹影却以后现代方式,戏仿和解构革命加恋爱小说模式:革命大于恋爱,还是恋爱大于革命,虹影说总有一个是顺带,或者男人和女人的看法不同。尹修竹幻想两个男人都跟他走了,事实上,可能是她一个出走。
黎紫书老师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说:语文是人类通天不成的诅咒,从巴别塔之后的问题,看坚持用华文、华语写作的问题,这很有意思,又以读者与作家的对话,以一个陌生女人来信的方式,对于作家创作伦理做出后设思考和探索。
陈谦老师的新作《是时候了》,是创伤写作和灾难文学(疫情)的叠加,历史创伤通过柳琼和父亲的个人创伤来体现和反思,典型式中国父女关系的家庭温情,疫情中的“长者之家”,都感人至深。特别是创伤问题是陈谦老师创作中自觉的探索: 创伤是一个现代性的现象,即战争、政治运动、自然灾难、社会暴力等对个体的伤害:在突然的,或灾难性的时间面前,一种压倒性的经验,对这些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延迟的。
顾艳老师的《楼下》回应上个世纪80、90年代留学生文学的“陪读夫人”的叙事模式,或者说几千年男权社会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故事模式,聚焦陪读丈夫孙小阳及其与安米的夫妻关系、家庭状况,形象、细腻地书写了美国华人社区中的“女主外,男主内”的个例,孙小阳复杂的心理变化,公寓“楼下”成为夫妻透透气和“出轨”的出口,最终夫妻尊重彼此的独立选择,可谓极具现代意味。
黑孩老师 《那么多的日子》:一个日本华人在异国遭遇离婚、受伤后,返乡,在母亲身边疗伤的故事,父亲工伤离世,是第一个为了这个家牺牲自己的健康的第一人,母亲成为游子在外的精神支柱,兄弟姐妹看似各有家事,各有性格癖好,家聚中也难免微妙的冲突,甚至暗流涌动的利益冲突,但这些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最感人的是结尾,在机场巴士上听到《一路平安》的音乐,我的感情迸发出来:“说真的,没有喝酒,但我的心有点儿醉了。音乐抚慰了我正饱受折磨的心。也许世界潜藏着一个只能用心感知的爱的深海呢,因为《一路平安》正如此刻我心中对妈妈的祈祷啊。司机真是一个好人,这个时候放送这首曲子,似乎是在对我说'不要担心'。一瞬间,我泪流满面。”(第150页)“妈妈,一路平安!一路平安!”这是游子对母亲说的,也是母亲(祖国)对游子说的
顾艳老师说写一千字五分钟发言,可是一下笔何止千言。阅读《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文女作家小说选》,感受到新移民作家贴近海外生活和华族传统,围绕婚恋、家庭、社会等问题,书写女性人生和命运。我将结合中外女性主义理论,进行文本细读研究写好一篇大文章……我深感自己有责任和使命,研究好海外女作家的创作,以新著《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文女作家小说选》为线索,系统关注和研究12位新移民女作家的创作,为她们的经典化研究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
(美)作家王威:在海外华文文学群里来来往往,常有一种感觉,似乎掉进了女儿国。还记得那年纽约女作协成立,陈九和我做为仅有的男性被邀请与会,倍感荣幸。女作家在海外,占据大半个华文文学江山,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所见到的华文文学,在海内外影响最多最大的,也多是女作家的作品。我本人在中国国内参加过不少华文作家的专题研讨会,其中起码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女作家的。而过去所谓的海外文坛“三驾马车”,皆为女性。后来又有“陈氏四杰”,一半也是女性。说女作家基本是当今华文文学创作的主旋律,并非言过其实。
《越过群山与海---海外华语女作家小说选》在美国问世,又一次明证海外女性作家的实力。12位女作家里,有很多熟悉的老朋友,陈谦、虹影、张惠雯、顾艳等。今天还看到与会的众多知名学者,91岁高龄且精力体力如年轻人的陈公仲老师,大批海外作家曾得到过他的关爱扶持;还看到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会长白杨教授,浙江传媒学院朱文斌院长,浙江大学金进教授,复旦大学梁燕丽教授等熟悉的老师们。有部分作家和学者虽然未见过面,也多是早已知晓她们在文坛的重要分量。这么多重要作家学者的与会,说明今天新书座谈会的深刻意义。
由于得知这个座谈会比较晚,没来得及仔细通读全书,不过这两天我也阅读了一部分,对内容大致有所了解。感觉12位女作家每位写得都很精彩,虽叙事不同,却引人入胜,文笔精湛,各有千秋。特别是看到多篇作品体现了与所在国的高度融入,不仅书写了异域生活,更是触及了深层的社会、文化、冲突、人性、情感,内涵非常丰富。充分展现出华文作家的优势和特点,这也恰是学者专家历来对海外华文文学的期盼。
刚才陈公仲教授说,“作家们都说了一些困惑,但这不是作家需要想的,你们就是要把不吐不快的东西写出来”。我很同意公仲老师的观点。同时也认为困惑本身也能成为写作的一种源泉和养分。世界的融合越来越多,创作多样化,海外华人属性的身份定位,也不一定必须那么严谨、传统。
本书的主编解芳教授,我虽没接触过,仍会对这位年轻的学者肃然起敬,感慨她在西方世界的环境里,对华文文学的传播和研究的深耕。从书的序言和后记里,可以清晰看到她对华文文学的爱和深厚功底。该书的女作家们其实早已享誉文坛,在座的公仲老师,白杨、朱文斌、金进、梁燕丽等学者,对此都有大量的深度研究。
这些年来,出版界发行的优秀作品,不少出自她们之手,像《无穷镜》、《特蕾莎的流氓犯》、《上海三部曲》、《好儿女花》、《流俗地》、《荻港村》、《唐人街上的女人们》、《在南方》、《蓝色时代》、《一九七九年纪事》、《归去来兮》等等,读者们可以列举出很多。女作家情感细腻,感受敏锐,观察细致入微,比男性作家有着天然的优势和特点。可以断言,海外华文女作家不是吃干饭的,未来的优秀华文文学作品,大部分仍会是出自女性作家之手,预祝华文女作家们!
(美)作家唐简:各位老师、各位朋友,大家好!衷心祝贺解芳主编、壹嘉出版,以及各位入选的作家们!很荣幸来此说几句感受,感谢顾艳老师的邀请,感谢每一位作家在这个选集中留下的精彩篇章。
这本书让我看到,海外的女性华语写作者们,以小说为桥梁,呈现她们的生命经验、文化感受与深沉情感。这些作品背后,是写作者真实的精神状态,也可以说,是她们倾听内心、坚持写作的勇气。
比如《楼下》,小说聚焦于女主角安米的视角,没有用戏剧化的情节去制造高潮,而是通过细致到令人不安的描写,慢慢构筑出一个无声的情感监牢,让人感到某种挣脱不得的窒息。
又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篇探讨文学伦理的作品。叙述者“我”,一位犹太裔老妇人,以书信的形式,层层拆解一篇被抄袭的小说,包括人物、结构、语言语感和情感意图。这是一种无处逃遁的“看见”。被“看见”的那位作家虽未出场,但被“看见”的震撼感,读来沉重。
再比如,《那么多的日子》,叙事者“我”离婚后返乡短暂停留。“我”出钱最多,却最被忽视,这不公平却被默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忍耐,但最终都没能“飞出”家庭的结构性重力场。
这些书写都让我受到触动。我在想:我的体验是,女性拥有完整、自由的意识;我是一个完整而觉知的个体,恰好是女性。我可以通过文字,与她们对话、共鸣,甚至在差异中彼此照见。
作为一名写作者和读者,我深知写作从来不是轻松的事。我去年参加了爱荷华大学的Writers’ Workshop,提交了两篇全英文的小说,其中一篇是《漫长的一天》(在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的公众号上可以查到)。在那个全英文的作家工作坊里,我深刻体会到,不论是用哪种语言书写,真正动人的文字,都是来自作家对现实的敏锐观察和内在的情感诚意。而《越过群山与海》中的这些作品,正是如此。
这本书的书名《越过群山与海》,本身就具有象征意味,它指向空间的跨越,隐喻语言、身份与文化的穿行。我想说,这本书的出版,不只是一次创作的汇集,更像是一种文脉的回应,是散居各地写作者之间的一次“互相照见”,这在当下这个快速变动的世界里,显得尤其珍贵。再次祝贺!也祝愿这本书穿越更多看不见的山与海,抵达更多的读者。谢谢大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