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海上的骨头（组诗）

 
一、入水之前
 
他们说海是柔软的
但我看到铆钉、斑斑锈迹、冻结的浪头
 
海滩上有人写字
退潮之前，指尖划过的痕迹
一半词汇，还没完成
字母已沉入湿沙
 
我脱鞋
想要踏进去
却听见膝盖响了一声
仿佛在提醒：这不是河流
 
 
二、深蓝中的结构
 
海洋并不等距
水域之间的壁垒
像时代裂开的城墙
 
我闭眼聆听
潮汐的叠加律动
不是自然，是一部被翻译了太多遍的史书
 
我想象其中
某种古老的工业
已化作幽光，裹挟着咸味和寂静
 
 
三、漂流瓶
 
孩子拾起那只玻璃瓶
瓶口腐蚀，瓶身完整
他问母亲：这是信吗？
 
母亲沉默
只是把它放回水里
 
玻璃并不发声
却映出一整片天空
是漂泊过久的东西，反而轻
 
 
四、无人岛
 
所有已标注的岛屿都能被航海图索引
而这一座，浮动于午夜后的时间之外
 
坐标随星辰改写
无人曾真正登陆
 
古地图上有一张手绘的黑影
标注：可能是一种倦意
或者一种无法解释的呼吸
 
 
五、旧船厂 

废弃船厂里
被海水舔舐过的钢铁
生锈声和潮汐声不分彼此
 
有人在焊接未完成的船壳
火星四溅
照亮空荡荡的车间
 
我仿佛听见某位前船长
咳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六、波涛
 
不是所有的海洋都发声
有的把愤怒封存在深渊
用千万吨水压
让一滴咸泪也无法逸出
 
潜水下行
越深，越无声
 
人类发明了回声定位
却始终解不出沉默的回响
 
 
七、鱼群
 
小银鱼群穿越港口时
队形整齐如一个矩阵
 
有人投下探照灯
海水翻腾
却无人读懂它们的逻辑
 
或许它们正讨论
人类的机器
是否也是鱼鳞外的一层幻象
 
 
八、船舶之梦
 
一艘退役的巨轮
停泊在旅游码头
 
夜深
它却独自在梦里起锚
 
航行于不存在的纬度
听见机械心脏的微微震颤
仿佛在告别一位未曾相识的母港
 
 
九、沉船简史
 
深海并非坟场
沉船也不是遗物
 
它们在黑暗中繁殖故事
甲板长出珊瑚的翅膀
锈洞里藏满发光的小虾
 
没有人为它们立碑
可在鱼的语言里
它们有比生还更长的名字
 
 
十、一块海上的骨头
 
我在岩礁缝里
看到一块风干的脊骨
已无血脉，却被浪反复冲刷
 
有人说是鲸
有人说是未知生物
 
我只知道
它比我的脊椎更坚硬
比我的语言更懂
如何在浪尖下，保存一枚静默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