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组诗）

 春天从脚底开始 

草还没说话，根就先动了，
一群小孩子在田埂上奔跑，
像一场还未签署的约定。
 
河水尚冷，风有旧雪的气息，
但燕子已经开始练习低飞，
它们知道，春天不靠日历到来。 
 

我们与种子 

父亲说，播下豆子之前要看看天，
雨太急，根会浮起来。
母亲把手指伸进土里，
像探入一段沉默的历史。
 
我听见泥土轻轻开口，
用极慢的语速讲述生长，
没有技巧，只有耐心。 
 

一棵树的年纪 

它比村口那口井还老，
风吹过来，叶子只是轻轻地颤了一下，
像一个老人不愿打断你的话。
 
没人记得它是什么时候长成的，
但谁家有喜事、葬礼，都绕它一圈。
它站着，不诉说，也不拒绝。 
 

雨落在屋顶上 

雨从山那边赶来，
像一位没有事先通知的亲戚。
我们放下手中的锄头，
屋顶的瓦发出温和的回声。
 
那一刻，天低得像母亲的额头，
雨水一滴滴落下，
都带着不舍与靠近。 
 

风经过稻田 

风从西边来，穿过一整片稻浪，
像一只看不见的手，
悄悄抚摸黄昏的肩膀。
 
我站在田边，听见自己被风穿透，
内心一粒粒发芽，
仿佛多活了一个季节。 
 

牛背上的孩子 

那时候没有电灯，月亮就是油灯。
孩子坐在牛背上，
一边唱歌，一边数星星。
 
牛慢慢走，像拖着一个寂静的梦，
孩子的歌飘进芦苇深处，
惊起了两只白鹭。 
 

虫鸣是一种语言 

夏夜，虫鸣从草丛升起，
像村庄的秘密，悄悄传递。
 
它们说天气，说水位，说爱情，
我们听不懂，却听得入神，
仿佛每一声都与我们有关。 
 

河岸的黄昏 

太阳落下去之前，河水反了光，
像在最后一次强调自己存在过。
 
一只鸟停在石头上，没有急着飞走，
那一刻，连风也静了。
 
我们也停下脚步，
仿佛不敢让日落太快结束。 
 

与山对坐 

山没有声音，却坐得比谁都稳。
我坐在山脚下，
试图用眼睛把它看穿。
 
它不回答，只用影子提醒我：
真正的沉默，是一种完整的存在。
 

村道的雾 

早晨的雾像没有睡醒的梦，
慢慢从地里升起，
把狗吠声都包裹得柔软。
 
那时我们踩着雾去上学，
脚步声轻得像纸船，
怕惊扰那些躲在雾里的故事。  
 

伐木人沉默了 

他砍下那棵树后，
坐在树桩上抽烟。
 
烟一点一点升起，
像回忆，也像赎罪。
 
他说：“它站了三十年。”
谁也没说他错，
我们只是站在旁边，不说话。  
 

秋天的光 

秋天的光落在稻草人肩上，
像某种轻微的原谅。
 
庄稼已收，鸟儿南去，
只剩一具守望的身体，
还站在田里，向着空的方向。
 
风吹过来，它轻轻点头，
仿佛愿意陪我们
再多等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