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篱笆》作品点评（三十七）

一群老麻雀
琳子
 
经常是这样：我推开院门
枣树上轰隆一声，飞起一群麻雀
 
我走过院子，进到堂屋
轰隆一声，那群麻雀会重新
飞回枣树
 
经常是这样
 
　　麻雀对人的不信任，通过麻雀从枣树上飞起和重新飞回枣树两个细节完成。第一个细节麻雀有受惊的感觉，第二个细节麻雀有庆幸的感觉，用动作刻画心理真实可信。“轰隆一声”，说明麻雀们反应快速，动作一致。以“经常是这样”开头和结尾意味深长，这种不信任似乎无法改变，是人对麻雀伤害过多造成的？还是麻雀防范意识太强？这首诗呈现了事实的诗意，表面上看写得很简单，但思想很深刻，形象地揭示了人与自然长期存在的紧张关系。如何改善？留给人类去思考。
 
　　琳子，河南滑县人。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最好的太阳》等多部。诗画合集《花朵里开花》获“2016年中国最美的书”，童话散文集自绘本《草手镯》获“河南省第六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诗集《最美的太阳》获“小众书坊2017年度十大好书”推荐。

 
告诉你
贾浅浅
 
告诉你
我唯一的土地
就是我的身体
你要来就来吧
它只长花朵，种不出庄稼。
 
　　把身体比作土地，这土地神奇就神奇在“种不出庄稼”，解决不了舌尖上的问题。“它只长花朵”，让你赏心悦目。如果从科学的角度审视，能长出花朵，也就能种出庄稼，种不出庄稼，也就长不出花朵，二者并不存在选择。这样写是不是自相矛盾？是不是不符合生活的真实？诗人正是用矛盾法凸显舍弃物质追求精神的价值倾向，属于超现实主义。“你要来就来吧”，“你”本来就有点拿不定主意。当“你”明白了“我”说出的结果后，会不会被吓退？这是对“你”的考验。诗人呈现的不是科学，而是艺术。不是生活的真实，而是艺术的真实。我们祝贺诗人精神之花如意绽放，香满人间。

　　贾浅浅，1979年11月出生，当代作家、诗人，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鲁迅文学院32届高研班学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主席。出版个人自选诗集《第一百个夜晚》。2019年6月，与崔永元、方方等合著《我们的父亲》。2020年3月，出版诗歌集《椰子里的内陆湖》。
 

马
禾秀
 
仿佛每过一年就会有一层土
从后面压上来
现在他的腰更弯了
两条腿自觉向外弯曲
脖子向前伸着，抬着头
他的胯下有一匹你看不见的马
但他无法抓住缰绳举着皮鞭
让它奔跑起来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好像在领着一条路向前走，或者
你也可以这样说
是身后的路，捆缚了他的双手
连同身后的人群拉着缰绳举着鞭子
在赶着他往前走

　　禾秀的《马》让我联想到臧克家的《老马》，但手法完全不同。《老马》实写马，隐喻人的命运。《马》实写人，人无法驾驭马，却像马一样被身后的路和人驱赶，也是写人的命运。这首诗开头就刻画人的老，并感觉到时间对生命的压迫和掩埋。结尾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好像在领着一条路向前走”，表面上的主动被“你也可以这样说”隐藏的被动代替，呈现命运的无奈。如果两代诗人比较一下，臧克家的刻画能力入骨三分、力透纸背。禾秀敏锐的感觉在主导着写作的方向，在感觉上更胜一筹。从结构上看，臧克家的《老马》形式上的精美展现的是命运的沧桑。禾秀的《马》形式上的舒展展现的是命运的不舒展，可以说殊途同归。
 
　　禾秀，河北唐山人，教师。诗歌散见各种杂志。主张生活即诗。

 
高速上
周芳如
 
一辆小车
追尾一辆拖车
凭实力
坐上了拖车
 
　　拖车本是解决交通事故后车辆的运输问题，没想到在高速路上被小车追尾。拖车速度慢，小车速度快，追尾概率很低。小车“凭实力/坐上了拖车”，真正的画龙点睛之笔，使一个事故升华到社会学的高度。“实力”和“坐”本来是很普通的名词和动词，用在诗中特定的环境中收到特别的反讽效果。这首诗直截了当、干净利索，但意味无穷，让人思考现象背后的本质、文字背后的意义。《高速上》在反映社会问题的诗中别具一格、独树一帜。
 
　　周芳如，生于1979年，广东茂名高州市人。读书，写诗，云游四海；煮茶，温酒，无问西东。第八届（2023年）磨铁诗歌奖十佳诗人、第十四届（2024年）李白诗歌奖突破奖。有诗作入选《新世纪诗典》《中国口语诗年鉴》《中国先锋诗歌年鉴》《中国女诗人先锋诗选》《汉语先锋》《新诗典时代》等众多选本。有诗作被译成韩语、英语、德语等语种。

 
人间事
谷莉
 
看你对着戏台飞刀
我会心一笑
未曾叫好。我知道
你也有不得不面对的寒光
更有许多台词需要记牢
 
　　人生就像一出戏，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真善美假丑恶交织并存，首先我们要学会分辨，对假丑恶不能视而不见，不能无动于衷，不能纵容，“你”的飞刀就是有力的一击。从“不得不面对”，一方面可以想见那些假丑恶已经发展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另一方面可以想见 “你”性格上的软肋，平日缺乏斗争精神。“你”直面现实的勇敢赢得“我”内心的赞美。“我知道”，是对“你”处境的理解，人生不尽是阳光，该出手时就出手。“更有许多台词需要记牢”，那些台词虽然没提，但能警醒、鞭策、激励自己，从中汲取人生的智慧。诗人用“飞刀”写人间的不平，用“会心一笑”写精神的共振，用“寒光”写人间的阴暗，用“台词”提醒不要掉以轻心，虚实结合，情感与思想共生，把人间悲欢浓缩在小小戏台上，可谓以小见大。

　　谷莉，电台主持人，诗人，诗歌见于《诗刊》《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散文诗》等。有诗作入选多种选本。参加第十八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居黑龙江省佳木斯市。
 

一片叶子落在鸟巢里
徐玉娟
 
一片叶子，没有落在奔跑的车上
没有落在流水上，也没有
落在泥土里，它像一只鸟
落在树杈间的鸟巢里
我也想学习一片叶子，不乘车
去外地。不坐船
去彼岸。我也想抖抖满身的风尘
躲进思念的小屋里，独自一人
收拢疲倦的翅膀

　　秋日，落叶渐渐失去水分，由绿变黄，离开枝头，纷纷飘落。诗人看到的一片叶子，像鸟一样“落在树杈间的鸟巢里”，有回家的感觉。诗人羡慕这一片叶子，不想“落在奔跑的车上”，四处奔波。不想“落在流水上”，乘船到彼岸。只想“抖抖满身的风尘/躲进思念的小屋里”。诗人像鸟一样风尘仆仆，还面临猎手的捕获。“躲”有消极的一面，更有对生态环境的含蓄批判。“思念”流露出灵魂的渴望。“独自一人/收拢疲倦的翅膀”，“收拢”与前面的“不乘车”“不坐船”相呼应，疲惫可以缓解，孤独却永远相伴，这就是生命的真谛。人们常说道法自然，这首诗形象地告诉我们什么是道法自然，怎样去道法自然。

　　徐玉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卞之琳研究会理事，《三角洲》东洲特刊编辑。诗歌散见《诗刊》《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绿风》《草堂》《诗歌月刊》等多种报刊杂志，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月光是只白鸽子》。


孤独
严小妖
 
小妖在河边
洗孤独
白花花的孤独
很遥远的地方
也有一个姑娘
在河边洗孤独
她洗得比小妖认真
孤独也
比小妖的好看
 
　　这首诗开头就让人吃惊，在河边会有很多浪漫的事情发生，诗人小妖却在洗孤独。我还没有看见过这种化解孤独的方式。在诗人的眼里，孤独是有颜色的，像河水一样“白花花”，它是纯净的，流动的。这样的孤独能洗掉吗？答案在生活中，也在心灵里。小妖怕我们不相信，又举出远方的一位姑娘，并与自己做了对比，比自己认真，洗的孤独比自己的好看，这结尾诙谐又有意味。读别的诗人的孤独，我也真的陷入了孤独。读小妖的孤独，根本感觉不到孤独。这是青春的孤独，这是孤独的青春。诗人把背景设在河边，我们很容易想起孔子“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时间会流走，孤独会流走吗？小妖的孤独与任何人的孤独都不一样，她的孤独会永久地留在汉语新诗的岸边。
 
　　严小妖，1989年5月生于贵州。诗作散见《女诗人诗选》《新世纪诗典》《诗歌杂志》《贵州都市报》《贵州民族报》《新诗》等。


成为彼此的光源
马文秀
 
在星宿海的星空下
不再寻找最亮的星
而在一群又一群的星星中寻找
原属于自身的粗狂与锋芒
 
静观星空，也是在静观自己
被隐藏起来的星星
或许也在等待寻找它的人
成为彼此的光源
 
　　写星，摆脱了仰望、赞美、追求的传统视角，站在平等、自由的精神高度彼此寻找，彼此互证，彼此抚慰。人生的空间变得像星空一样璀璨、辽阔，自然也找到了知音。人与自然扭曲的关系在这首诗中得到了很好的矫正，人的力量与自然的力量此消彼张、互相内耗的时代已经过去。原始社会膜拜自然，现代社会尊重自然，中间的一段历史属于破坏、压迫、欺凌自然的历史，“人定胜天”最终是人为自己掘墓，埋葬了人类的幸福，斩断了发展的路径。这首诗如一面明镜，照出了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嬗变，它的精神意义贯穿人类历史的长河。

　　马文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社会活动部主任，曾参加《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雪域回声》《老街口》《照进彼此》《三江源记》。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俄、韩、阿拉伯等多国文字。曾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2023李白诗歌奖新锐奖等奖项。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陈小玲
 
你的羊偷吃了我地里的秧苗
我没有说
扫你门前的雪用坏了我的扫帚
我不会计较
你拿走了我收割的镰刀，盛饭的勺
我再去集市上买
你搬走了我过冬的粮草
我照样会捱到春天
但是, 你拿走的那几个字
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
 
　　多年前我读到陈小玲一首诗，一直念念不忘。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尘世里奋力挣扎，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读到这首诗，我欣喜于她成熟后的平静，她的柔中有刚。这首诗用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交错写成，处处形成对比，你与我在对比，你与你在对比，我与我在对比，对比之中形成张力，对比之中突出主旨，对比之中一切都明白了。这首诗叙述了五件事，前四件是一个性质，最后一件是另一个性质，前四件为后一件做铺垫，又形成对比。你事事不讲理，冒犯我、侵害我，我却不计较，表现出大度、克制、隐忍、宽容,有儒家的风范。你得寸进尺，不知廉耻。不仅拿我的物，还拿我的字。诗人毫不退让地写到“你要一个不少地还我”，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副绝不妥协的神态，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个自己。秧苗、扫帚、镰刀、勺、粮草与几个字谁重谁轻？在一般人看来，前者重于后者，但在诗人看来，却是后者重于前者，这种反差失衡正表现出超然物外的境界，灵魂大于物质的追求。这首诗从头到尾都在叙事，叙事中见人性见人格见胸怀见操守，情感蕴藏于叙事中，外表上波澜不惊，内心却翻江倒海，属于冷中有热的抒情。
 
　　陈小玲，女，网名丁香，湖南常德人，籍贯湖南省津市白衣镇赵家堰。湖南省作协会员，常德市诗歌协会副主席。2005年开始，诗作发表于《诗刊》《诗探索》《湖南文学》《诗选刊》《飞天》《新大陆》等各类刊物500余首。2009—2011年连续三年入选《诗选刊》中国女诗人专号。作品入选《2012年中国年度诗歌》《2012年中国诗歌精选》《2013年中国诗歌排行榜》《2014年中国年度诗歌》等权威性年度选本。2011年11月出版个人诗集《孤单的草垛》。《诗刊》2014年1月下半月“银河”栏目头题重点推荐。创作理念是，为心灵而诗，为灵魂而歌。
 
 
逢生日，诫己书
耿红丽

继续倔强而独立
铁有铁的事实，石有石的尖锐
悲伤或喜悦如同落日，并举真理的辉煌

继续埋首生活
不高估某一天，也不轻视某一刻
挪用一些词语，调遣一些单句
写下诗句，把日子过成真的流水

继续热爱
天空大于陆地，翅膀大于天空
万物之美，大于辽阔，大于人烟

夏风荡漾，蝉卧高树且修成正果
秋色涉水而来，江山美人一样重要
冬天怀抱一河冰清
春光即刻重生

它们这持久的继续啊
让我至今不敢丢弃一分信仰
(农历2019年七月十九)

　　诗歌惯用客观的物象表达主观的情感，现在困惑的是很多诗写得风轻云淡，缺乏信仰的钙、人格的盐，缺乏情感的冲击和思想的震撼。读了耿红丽《逢生日，诫己书》，我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这是诗人生日写给自己的告诫书，不像一般女子沉迷于玫瑰和蜡烛、欢笑与祝福。在市场经济时代，很多人迷失于物欲和虚荣，耿红丽却保持着自己不为外力所动的精神定力，就是这样，她还担心被世俗的洪流淹没。她一心想做好理想的自己。诗中写到的三个继续是她做人的根本。“继续倔强而独立”，不被命运左右，不寻求人身依附，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五四”时期的新女性就有这样的追求，时至今日还有很多女性像一根没有骨头的藤蔓缠绕在一棵或几棵大树上。耿红丽不屑于此，鄙视这些，她渴望有尊严的生活。在她眼中“悲伤或喜悦如同落日，/并举真理的辉煌”。真理不单纯是喜悦，更多的是悲伤，对生活的坎坷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和思想准备。“继续埋首生活”，浮躁是时代的病症，很多人像尘埃一样沉不下身子，像秋千一样在半空晃荡，埋首生活的一定是那些踏实苦干、甘于付出汗水的人。“不高估某一天，/也不轻视某一刻”。表面上说的是时间，实际上是做人的境界，既不夜郎自大，又不妄自菲薄。“继续热爱”，没有爱，生命就会枯萎，人生就变成荒漠。“万物之美，大于辽阔，大于人烟”。诗人在大自然中寻找美、发现美，心灵就会更加辽阔和浩瀚。三个继续，说明原来就如此，现在还想这样，将来也一如既往，这是诗人人生永恒的主题。“它们这持久的继续啊/让我至今不敢丢弃一分信仰”。一切都是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上，信仰与信仰不同。信仰金钱，就会挖空心思地去掏金；信仰基督教，就会去虔诚地祷告；信仰马列主义，就会去为共产主义奋斗。耿红丽信仰的不是一种主义，而是如高山一样的人格，如太阳一样的尊严，如梅兰竹菊一样的气节。一个国家的强盛，既离不开现代的高科技，也离不开国民的高素质。如果用人格和尊严去换牛奶和面包，谈何崛起和复兴。耿红丽虽为普通女子，她的价值和意义正在昭示着人们正确处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对于有些人而言，可能是物质大于精神、肉体大于灵魂。对于诗人而言，正好相反。读了耿红丽这首诗，我百感交集，写下下面这段话与诗人共勉：“就这样就挺好，比那些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低三下四、弯腰低眉有价值有意义，人生的自信来自自我的拚搏，不是迎合讨好那些你内心并不尊重但又能改变你命运的人，被环境肆意地改变是软弱的表现，以至被塑造得面目全非，被异化成奴才与狗。有尊严地活着远远胜于大红大紫的富贵。灵魂的富有才是真正的富有，精神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耿红丽，山西七零后诗人，发表诗歌数十首，入选《中国七零后诗选》，获奖几个小奖，著有诗集《红桦树》。《山西作家》《乡土文学》《山西政协报》《山西司法报》等报刊发表了对其诗歌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