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茱萸(外一章)
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个流寓者,一遍又一遍地走向九月,也走到了重阳。
我在我的书房里行走,也在我的书房里登高,西西佛斯那样的登山。
我的书房里有无数的山,中国的山和外国的山,远古的山和近世的山,陡峭的山和平缓的山,生长茱萸的山和不生长茱萸的山……
不是九月九的时候,我也在登山。
我就是个流寓者,因为我走不出乡愁,而走成了个精神漂流者的样子。
走在乡愁里,最幸运的邂逅就是,撞见了王维忆山东兄弟的那几朵茱萸。
那是些可以辟邪的意象茱萸,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引领,让我不会有寻找家园的畏惧和倦怠。
王维不堪乡愁,在辋川别业附近营造了一个茱萸沜,他是怕在乡愁袭来时无茱萸可插耶。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茱萸果从翠绿转为鲜红欲滴的星星。
这是王维的意象,唐诗的经典意象,一定是在我的心性里寻找到了滋养和发育的美学渊薮。
也许正是如此,我也有了遍插茱萸而少我一人的感觉。
遍插茱萸少一人。这是王维的深深内疚,一种流传千古的深不可测的疚恨。
这种疚恨和乡愁交加的乡愁,被古人说成是加一倍凄凉的思念,弥漫了古今,像是些沉静而忧郁的阳光无处不在地弥漫,没有天老地荒的弥漫。
我已经不怕乡愁的感染,我本来就是个乡愁过敏,是个被乡愁折磨、也饱受乡愁折磨的人。即便不是流寓他乡,也有一种流寓的失空感,时不时地有乡愁袭来,也屡屡被乡愁折磨成失态的模样。
我的最佳选择就是走向王维,寻找到寄托我漂泊灵魂的精神家园。
我奋力地走过去,走向王维,走过千年,从诗歌文本走向形上山水,在实物茱萸和意象茱萸之间蹦极,从感性走向理性的登高。
呵,我天天都在登高中。
我自故乡来,故乡的寒梅已经开过。
我没有被故乡放逐,却在放逐故乡,放逐乡愁。
我想到重操旧业,也做点诗或诗样的文字,而让这些诗将我放飞得远远的,远到天的尽头,远到乡愁无法渡我的地方。
我找到了我要想插的那株茱萸,也找到了插茱萸的感觉,然而,难道我就不是个没了故乡或找不到故乡了的精神漂泊者吗?
呵,我在九月九那天登高。
我天天都在登高耶。
红豆之约
红豆于我,真有着不可抗拒的引力,一种星星相吸的牵引。
应该说,我是自觉走近的,为了一次精神约会,跨越千年,让心灵与心灵去碰撞,让思想去萌生思想。
红豆宛如红宝石般的惊艳,微型太阳般的光灿夺目,成为我迎接到的属于自己的那片阳光。
绝非一般性意义的邂逅,那是穿越时空的精神默契,虽然我只是在人生宁静或孤寂的瞬间。被红豆所点燃的惬意和满足,让我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情感,一种被深度相思所挟持的情感。
不要说劝君多采撷,我没要劝,也无须劝,虽然冥冥之中感到有劝的外力。
我坚信,这一定是王维的赠予!王维将他的思念与关怀融入其中,而让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鲜艳而厚重的心意。
那红得鲜艳欲滴的红豆,闪动着强烈而温暖的文化光芒,照亮了我曾经苍白而贫瘠的人生。
从此,生于南国的红豆,在我的思念里生根发芽,开出绚烂而苦涩的花。
从此,生于大唐的红豆,成为我与王维之间苦苦相思的信物,也见证了我们的关系。
诗在远方,红豆在那比诗的远方还远的远方。
我曾经多少次漫步于南国的丛林间,踏入了一条时光幽径,欣喜如狂地收获到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分明与王维一同置身于那片红豆林,真切感受到他对于生命的殷切关怀,也承受了他对于知音的深切牵挂。
在这个万物萌动的季节,我有多少美丽的相思,也如红豆树抽出了无数美丽的新枝。
特别是在我感到疲惫和迷茫的时候,相思更是枝枝蔓蔓地疯长,那些疯长的相思也都很想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豆,饱含我相思的美好与无奈,以及我被相思所直击心灵的痛苦和幸福。
都说此物最相思。
真没有什么比红豆更能表达相思之情的了。
呵,原来相思也可以如此地委婉而动人。
自从王维将红豆赋予了特殊的相思意义,以及相思的特殊意义。相思,这种最无法言说的情感之痛,只需要一颗红豆,就可以获得情感深沉而真挚、饱满而丰富的表述和传递。
红豆这颗古老的情感种子,饱含着复杂而厚重的情感内核,以其不朽的红色魅力,散发出古老而现代的光芒,让我的其他所有语言都显得那么笨拙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