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行吟（组诗）

 
在呼伦贝尔草原
 
西伯利亚的风在这里不姓寒
他有一个乳名：小风
 
这是属于蒙古的八月
地上有多少羊群天上就有多少云朵
它们倒映在莫日格勒河里
随着传说轻轻飘荡
 
在呼伦贝尔
每一朵花都叫呼伦
每一根草都叫贝尔
 
只有牛羊才明白大草原的幸福
一生都在俯首与感恩
 
 
我也有个蒙古族名字
 
额尔古纳河不经意间流过
有一双神灵的手轻抚过弘吉剌部草原
 
马莲花草挥着弯刀样的花穗
沙葱花高举着苏鲁锭
河两岸的生灵有着相同的血脉
低声讲述着草木人间的语言
 
独立西伯利亚风中
隐隐有战马嘶鸣和可汗征伐的怒吼
 
不罕儿圣山九跪九拜
我高举金碗把酒弹向天地
 
给我一匹三合马吧
我也一定有个长长的蒙古族名字

 
春风来与不来我都是王
 
雄鹰在头顶盘旋翱翔
羊群也在头顶一群群飘过
 
躺在醮满水彩的草地上
口里横咬着草茎数天上的羊
一只羊 ，二只羊，三只羊……
每个毛孔都涌挤绿色味道
 
这是诸神偏爱的元宇宙
羊儿鲜美，牛儿健壮
蒙古马迎风出走驰骋在千里方向
 
闭眼微嗅呼伦贝尔能量
我对着人世间喊出每一位草木兄弟的名字
多想随一场野火涅槃
春风来与不来我都是王
 
 
在黑山头寻捡石头 
 
从呼和浩特到海拉尔，再到黑山头古城
草原至此已走进深秋
这里是可汗大弟的封地
草木都挺直腰杆保留王者风范
 
琉璃瓦、青砖、龙纹瓦当，以及绿釉覆盆残片
裸露在浅土中还原历史沧白
谁向空中一挥长鞭
声声抽打在额尔古纳河上
 
神鹰盘旋古城，唳声遏云
每次转身都与天空擦翅
哪一些石块是可汗出征的誓言
我拔开草丛寻捡三块石头压在敖包山上 
 
一块请把草原永远还给牛羊
一块请把天空永远还给白云
一块请把男人还给孩子和女人

 
呼伦贝尔的颜色 
 
这是蓝中的蓝，白中的白
这是绿中的绿
 
在呼伦贝尔，一般只有三种极致的色彩
 
当夜幕像袈裟覆盖草原，星辰点缀其上
马头琴开始唱响如泣如诉的长调
 
只有这个时候，才点染了那么一抹鹅黄
 
弯月升起，挂在蒙古包上
月光又像额尔古纳河在青草间流淌

 
大草原生长不出忧伤
 
到额尔古纳市中国俄罗斯族家庭作客
身穿节日庆典的家人列队站在门口
端出盐巴和最好的列巴
 
盐是他们最珍贵的物品
记录着这个民族生洐发展的历史
以及祖辈闯关东的艰辛
 
额尔古纳河像祖母抚慰子孙的额头
把河两岸的青草、鲜花，还有隔舍不断的血脉
用布满青筋的手紧紧相连
 
俄罗斯手风琴歌声流水般飘出木屋
夹杂着列巴的奶油清香
西伯利亚的风从历史原乡吹过屋顶
有雨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滴落
 
那不是草原的忧伤，是这片土地的幸福
 
 
静坐张掖
 
在太阳里静坐下来
再往前半步都是一种罪过
于这肉身，这疆域
 
河流在甘州的汉简里干涸
文字残缺，一群七彩豹子自西而来
每走一步撒落身上的花朵
血液沸腾，漫山盖上了袈裟
 
一只鹰正飞过河西走廊，收起利爪，巡狩盘旋
一头白唇鹿跨过党河，在佛塔前俯首
群山低眉，双手合十
 
张掖伸开双臂，怀抱着巨大的慈悲

 
夜宿鸣沙山下
 
晚上八点，太阳还不肯落下去
凌晨两点，我们还不肯进入梦乡
 
帐篷是地上的星星
天上一定有双眼睛在望着我们
祁连山顶的千年白雪，化成飞天的飘带
送来欢喜与清凉
而星星次第坠落，在一曲羌笛中沉没
 
在这里长幼无序，我们都是数星星的孩子
鸣沙山靠背而坐，沙子静默不语
怀想有一支骆队踏着胡歌和弯月而来
 
远处鸡鸣声起，人间安好
只是一夜仓促，醒来秋已临

 
独对月牙泉
 
只有置身于鸣沙山梁，才懂得瀚海二字的内涵
这沙漠的前身一定是海，或者拥有流水的梦想
连天的沙波纹，仍保持海浪的身姿
 
匈奴、党项、月氏、乌孙、粟特、回鹘、吐蕃先人
把千千万万颗沙子，在驼铃的梵音，或历史马蹄声中交融汇合
鸣沙山下从事骆驼骑行的老板娘生意火爆
卷发、高髻、黑皮肤，隐盖不了血管里的基因
 
我黄皮肤的脸上，也拥有高鼻深目的回鹘人记忆
月牙泉轻轻咳嗽了一声，激活了我体内蜇伏千年龙虎之心
白昼，静卧沙滩等待潮起
黑夜是虎豹，仰天长啸大漠黄色雄风

 
仰望敦煌
 
一个僧人托钵沿着党河而上
河对面就是天堂
敦煌七百三十五窟，窟窟住满了神仙
 
一群战马冲着河西走廊而来
狭长走廊是马蹄吻过的天堂
每一匹西域马上，伏坐着无处安放的激情
 
僧人走着走着
成了莫高窟壁画里的一尊佛像
 
马背上的族群
融入了汉唐血脉里的一个名字
 
沿着丝绸之路走来，一直保持仰望的姿态
在敦煌，我治愈了多年的旧疾

 
雨过拉脊山草原
 
我所能想像到的
是十岁的女儿在山顶打翻了颜料盆
正手足无措的看着绿自天边流到山底
白牦牛和羊群，是天上倒映的云朵
被昆仑山上的凉风吹着缓缓移动
我们停车小憩，不敢归去
彼时，雨刚过拉脊山附近的草原
夕阳西下，云霞满天如玫瑰千朵
 
而我的女人，已学会如何煮酥油奶茶
卓玛油炸青稞饼的青香，正轻轻掀起帐篷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