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活泥沼中绽放的诗之繁花
——解读艾华林的打工挣扎与乡土守望
2025-04-15 10:00:23 作者:杨维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杨维松,青年诗人,评论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临沂青作协副主席,硕士研究生导师。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四川文学》《诗选刊》等刊物。著有《你是我笔下栖落的燕子》《风渡口》《三维人生一棵松》《沂河拐弯处》《维言松听》等。

一、引言
话,要说给同频的人,愿听的人。倘若不然,不如缄口莫言。
记得湖北诗人邹林,在看到我对其作品评论后,感慨道:“杨老师,你是懂我的……”是的,同为社会的底层作者,我们在生活的泥沼中摸爬滚打,对世间冷暖有着相似的体悟,又怎能不深谙他内心深处的幽微之声?这般惺惺相惜的回应,恰似此刻冬日的暖阳,令我内心满溢着知足的温暖。
当目光触及艾华林的作品,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心底蔓延。那些文字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搅动着我内心的波澜,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一抒胸臆。
究其实,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身份——底层作者,身处相似的生活境遇,在生活的重压下,用文字书写着平凡人的梦想与挣扎;我们有着共同的题材——乡土哲思,心怀浓浓的故乡情结,每一个字符都饱含着对那片生于斯长于斯土地的眷恋,字里行间流淌着割舍不下的故乡亲情;我们有着共同的心智——反哺亲情,坚守赤诚纯粹的内心本真,秉持着善良淳朴的品性,让文字也沾染了人性的光辉;等等。
更为关键是,他的作品《灯笼》:“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除非它有柔仁的心,韧性的骨骼/否则,它不可能被高高地挂在屋檐下”,从这些诗句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与我灵魂契合的身影,我笃定,诗人艾华林定能理解我话语背后的深意,也必然会以一颗热忱之心,倾听我在文字世界里的每一次喟叹与思索。
二、创作历程:从打工岁月到乡土深耕
艾华林的诗歌,犹如一座桥梁,连接着打工者的现实生活与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世界;又似一面镜子,映照出乡村的过去与现在,让我们在他的诗句中,重新审视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接下来,让我们从多个维度深入剖析其作品独特的魅力与深刻的内涵。
1.打工时期:在底层挣扎中孕育诗心
艾华林的打工生涯,是一段充满艰辛与磨砺的旅程。他从湖南邵阳的乡村来到繁华的深圳,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却在现实中遭遇了重重困难。他先后从事过保安、普工、仓管、生产主管等多种工作,甚至还开过生鲜超市,但最终又回到了保安岗位。这段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底层劳动者的生活状态与内心世界。
在《当我卑微无名时》这部诗集中,许多作品都真实地反映了他在打工时期的生活。在《红牌工业区》中,他写道:“在工业区的上空/有一些乌黑的云/还有白鸽/我偶尔也会听到雷鸣般地咳嗽/风一不小心/就吹老了故乡/我以为那是父亲/母亲正在生火/纳着鞋底/命运掏出了她的红牌/我只有在这样的早晨/才想起上帝给我开的巨额罚单”,生动地描绘了打工者内心的声音,他们的青春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被消磨,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无奈。这种对底层生活的细腻刻画,让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打工者的无奈与艰辛。
《在雨中》一诗同样展现了打工生活的残酷:“在雨中,我和风赛跑/和路旁的野菊花交谈/向太阳问好,向小鸟致敬/路过地王厦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一只蚂蚁,从田间的地畴爬到工厂的流水线/一张工卡就可以重复地刷新自己。每一次都是高消费”,诗人将在雨中的场景描绘得如同一幅冰冷的画面,打工者们在命运的驱赶下,如同被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得停歇。诗人看似描写蚂蚁,实则在精准刻画自己的形象,这不仅是对个体命运的叹息,更是对整个打工群体生存状态的深刻反思。
于是,诗人艾华林将内心的苦闷托付给了诗歌。如《出租屋里的乡愁》:“房门被敲开,她不停地说话/讲我听不懂的方言,我神思缥缈/远方有白云在飘,屋里有小鸟在飞翔/我知道她来自何方,又为何而来?”,这些心声与情感,是时代洪流中个体命运的真实写照,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与人性的幽微之处。
艾华林的这些诗歌,不仅仅是对打工生活的简单记录,更是对社会现实的有力揭示。他通过诗歌,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打工者这个庞大群体在城市中的挣扎与奋斗,引发了人们对社会公平、劳动权益等问题的关注。
2.隐居与回归乡土:寻根溯源的诗意蜕变
离开深圳后,艾华林选择到云南谋生。在边城蒙自的几个乡镇,他以摆摊谋生,但始终没有放弃对诗歌的热爱。这段隐居生活,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人生,也让他的诗歌创作发生了重要的转变。
隐居云南,艾华林的诗歌风格逐渐趋于宁静与深邃。在《介于伟大与卑微之间》中,他如是表达自己的悟道:“流落至今,我仍然喜欢/海水一样的蓝、白云一样的空/拥有诗意和远方/我已没有白云那样纯洁了/介于伟大和卑微之间/我羞于说出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并不比一株植物高贵”,从这些诗句中,可以感受到他在隐居生活中找到了一种远离喧嚣的宁静与自由,这种心境的变化也反映在他的诗歌创作中。
再如,“山中,她打一把小伞,穿一袭长裙/阳光柔和的时候,她刚好走进了梦里/似午夜的丁香”(《山景》),“当我卑微无名时/我要把天空清理干净/我要每一个清晨/都是最好的明天”(《当我卑微无名时》),“列车穿过黑暗的隧道/我看见了火红的青春和悲悯”(《我爱我寄宿的云南》),等等,他开始更加关注内心的感受,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超脱。
随后,艾华林回归故乡。“回望湘西,我看见故乡一脸的忧伤/月亮噙满了泪水,太阳心事重重”(《回望湘西》),“在异乡。乡音是一杯佳酿/方言与方言不期而遇”(《乡音》)。回归乡土后的艾华林,在诗歌创作中不断挖掘乡土文化的内涵。他的诗歌成为连接故乡与外界的桥梁,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乡村的美丽与质朴。
三、主题挖掘:多元视角下的情感与哲思
即便打工人以汗水为墨,书写着城市建设与发展的壮丽篇章,在城市化进程中,他们却仿若游离于边缘的“外来者”,难以真正融入这座奋斗的城池。打工人心中的声声倾诉与绵绵思乡之情,恰似漫漫长夜中的点点繁星,成为其漂泊生涯里不可或缺的情感寄托。工作的千斤重担与身份认同的迷茫困境,如凛冽寒风,将他们对故乡宁静与温暖的向往之情,吹拂得愈发浓烈。故乡那片土地上,自然的山光水色,如诗如画;邻里间的人情世故,质朴醇厚,它们共同构筑起打工人在城市中奋力拼搏的精神支柱,支撑着他们在繁华都市中砥砺前行。这些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映照出个体在追逐梦想的璀璨星辰与直面现实的冰冷荆棘之间,所经历的矛盾与挣扎,演绎着时代浪潮下小人物的命运悲歌。
1.打工生活的悲歌与奋进曲
艾华林的打工诗歌,清晰地映照出打工群体的生活百态。在《听两个年轻的民工谈生活》中,“一路上,他们谈及性/和各自的女人”,诗人用简洁而有力的语言,描绘出打工者内心的苦闷,凸显出打工者的孤独与艰辛。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身体和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在与艾华林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打工诗人许立志,那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热血青年,带着对社会无尽的失望、对诗歌纯粹的向往,决然纵身一跃,就此终结了自己灿烂的青春,这一悲剧,如巨石投入心湖,在艾华林的内心激起惊涛骇浪,令他深受冲击。然而,面对命运无情的毒打,艾华林并未陷入怨天尤人的泥沼。“就算诗树不会开花/我也会保持应有的期待/让生命悄然前行”(《信念》),艾华林如此说道,“被羊啃过的植物/又长出来了/那场湖南大雪/也没有征服它”(《在诗魔的天空下》)。这种在困境中不屈不挠的精神,使他的诗歌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展现出打工群体坚韧不拔的生命力。
他宛如在风雨中挺立的《雨荷》:“命运待她不公,她一直站着/在水中,她没有怨天恨地/只是静默地,站在雨水和阳光交错的柔波里”。反观现实世界,面对生活的种种不如意,无数人在抱怨中沉沦,任由负面情绪吞噬内心。而艾华林,无疑是这股尘世浊流中的一脉清流,于污泥之中拔地而起,濯清涟而不妖,独守一份纯净与坚韧。
2.乡土情怀的眷恋与守望
艾华林对乡土的热爱,如同一股潺潺流淌的清泉,贯穿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在《花开的声音》中,他深情地写道:“生活在诗意的芷村/我已经忘记了怎样抒情/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称颂万物是诗人的使命”,诗人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乡土田野的美丽景色,表达了他对赖以生存的乡土的深深眷恋之情。
随着时代的变迁,乡村的传统正逐渐消逝,艾华林对此深感担忧。在《我愧对农民的身份》中,他叹息道:“我已远离了故乡,远离了红丘陵、油茶林/远离了夫夷河、油麻地,这些年/我似乎也羞于提起自己的出身”。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这些故乡的事物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诗人通过这样的描写,表达了对故乡情结消逝的惋惜与无奈。
为了传承乡土文化,艾华林在诗歌中努力挖掘乡村的文化内涵。故乡的山水田园、异乡的风土人情,再次成为他诗歌创作的源泉。他的作品中,对乡土情感的表达愈发深沉。“在我出生的那片土地/你扎根贫瘠的土壤/长在房前屋后”(《龙井翠竹》),“向阳的山坡上绽放了春天/荞麦岭却长满了青色的乡愁”(《给父亲》)。故乡的龙井翠竹、荞麦岭等都承载着他童年的回忆,那是诗人在河边目睹的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成为他诗歌中珍贵的素材。他的诗歌成为传承乡土文化的载体,让那些即将被遗忘的文化遗产得以在文字中延续。
3.生命哲思的深度探寻
在艾华林的诗歌中,常常蕴含着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在《月光山色》中,他将自己的思考融入月色:“月光清淡如水,命运是一块雕琢的玉石/我呢,是一个良善的诗人/当月光融入水色/她抒写着水天一色的山水/我记录着人间苍茫卑微的底色”,在《理想》中,他又将对生命的思考记录为:“春天的风是柔和的/绵密的雨下着/紊乱的心优美地梦着/油菜花在田野里大面积开放/香气从对岸袭来/透过浓浓的白雾/我看见铜鹅向南方飞去/隐没在远远的地平线”,展现了诗人对人生的积极态度,尽管充满困难,但依然坚持不懈地追求着生命的价值。
命运的无常也是他诗歌中常见的主题。在《这些年》中,他感叹道:“在南方的这些年,我像风一样/搬运着自己的命运/生活如白雪压枝,颤颤地抖动着方言”,诗人用简洁而有力的语言,揭示了命运的卑微。命运如同风车一般,无情地转动着,它可能在一瞬间就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轨迹,让人陷入困境或迎来转机。这种对命运无常的感慨,让读者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艾华林的这些生命哲思,使他的诗歌具有了一种超越现实的深度。他通过对生命意义和命运无常的思考,引导读者去审视自己的人生,思考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常常忙碌于琐碎的事务,忽略了对生命本质的思考。而他的诗歌,让读者在阅读中反思自己的生活,从而更加珍惜生命,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挑战。
四、风格剖析:独特笔触绘就诗意画卷
艾华林的诗歌风格,如同一位含蓄的画家,不采用浓烈鲜艳的色彩大肆渲染,而是运用细腻的笔触,以含蓄内敛的方式,将情感缓缓地注入诗歌之中。
1.语言风格:质朴真挚,直击人心
艾华林的诗歌语言,宛如山间清澈的溪流,质朴而自然,毫无雕琢的痕迹,却能深深地触动读者的心灵。他曾和我说:“我们抒的是真情,写的是生活。”
是的,他毫无保留地袒露真心、抒发真情,似灵动音符奏响动人旋律,让读者沉浸其中,沉醉不已。他在《老屋倒了》中写道:“它坍塌的样子/像一位极度虚弱的老人/跌坐在雨里/爬也爬不起,扶也扶不起”,诗人将老屋比作虚弱的老人,形象地描绘出老屋在岁月中默默坚守的姿态,同时也抒发了自己对故乡的深深眷恋。老屋见证了他的成长,里面有他曾经的欢笑与泪水,如今虽然倒塌,但却承载着他无尽的乡愁。
这种质朴的语言风格,在他的诗歌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在塘尾,我是一尾受伤的鱼》里,“风居无定所,我漂泊无依/像一片飘零的落叶逐着落花与流水/从故乡到塘尾,这些年/我一直在奔跑”,诗人用最直白的表述,描绘出自身命运的压抑氛围。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一直在奔跑,这些词语在他的笔下,充满了情感的张力,让读者能够真切地体会到打工者的无奈与疲惫。他的语言如同一位老友在耳边倾诉,真实而亲切,使读者能够轻易地走进诗歌所营造的世界,与诗人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2.情感表达:内敛深沉,余韵悠长
艾华林的诗歌没有直接抒发乡土之情,而是通过对故乡的河伯岭、江口亭这一意象,将对乡土情结与故乡的地点相联系,让读者在这种委婉的表达中,感受到那份深沉而持久的情感。如,“站在河伯岭的山头/看鸟雀成群的飞/看流云慢悠地远去/再看看白云下面的自己”(《走读河伯岭》);再如,“行至江口,当微风轻拂/渡船轻晃的那一刻/波浪亲吻了我脚下的岩石/举目远望,一群白鸽恰在此刻/掠过波光粼粼的江面”(《江口亭口占》)。
尽管生活充满了艰辛与刺痛,打工者们却没有放弃对梦想的追求。在《追梦的人》中,艾华林写道:“天空一再被拉低/低到我看不见梦幻里的云霞/尘埃里的花朵/好在蒲草还顽强地生长着//就算没有阳光、雨露/追梦的人啊,心里也不会有阴影”,诗人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通过天空一再被拉低后的描写,表达出在挫折面前的坚韧与不屈。
可以说,艾华林的打工诗歌并非对苦难的哭诉,而是展现打工者对梦想的执着追求。他将梦想视为心中炽热的太阳,给予自己温暖和力量,激励着自己不断前行。这种内敛的情感表达,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思考空间,让读者在品味诗歌的过程中,能够更深入地挖掘其中蕴含的情感内涵,感受到诗歌余韵悠长的魅力。
3.创作手法:虚实相生,意境深远
艾华林善于运用象征、隐喻等创作手法,在诗歌中构建起虚实相生的意境,使诗歌具有更加深远的艺术感染力。在《幻象》中,“命运给我这些,我已经很幸福了/黄昏里,我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能像树叶一样乘风而去,乘风而来”,这里的“幻想”是诗人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通过将抽象的希望具象化为树叶,使诗歌的意境更加生动可感。读者仿佛能够看到诗人怀揣着希望,在岁月的长河中默默坚守,等待着希望发芽、开花、结果的画面。
隐喻的手法在他的诗歌中也屡见不鲜。在《故乡的隐喻》里,“选择在清明之前回乡/当然是为了祭奠先祖/但此行更要紧的/是需要办一张/证明身份的证件/否则,我将不能在故乡之外的地方/随意地行走”诗人借清明回乡祭祖说还有更要紧的事“办一张证明身份的证件”,形象地表达出打工者在城市中身处边缘、孤独无依的状态,以及他们对归属感和安稳生活的渴望。
再如,《寓言》:“早晨,芒果和芒果树上的鸟雀都说话了/而我们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所适从/只有蚯蚓隐隐/地感到了空气的稀薄/雨水严重不足”。这种隐喻的运用,使诗歌的表达更加含蓄而富有深意,增强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让读者在品味诗歌的过程中,能够产生丰富的联想与想象,深入体会诗歌所传达的情感与思想。
五、结语
艾华林的诗歌,在打工文学与乡土文学领域都绽放出独特的光芒。他用诗歌记录了打工者的奋斗与梦想,抒发了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与热爱,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也将激励着读者在诗歌的世界里寻找心灵的慰藉与力量。
(原载2025年2月19日《湖南工人报》副刊头条,有删减;2025年2月14日《邵阳城市报》副刊头条,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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